第312章 谢家堂前燕
    三月五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正午时分，四合院内外挂起造型精巧各色灯笼，映衬朱门青瓦吉祥喜庆。
    与节庆氛围截然相反，高墙隔绝之外的胡同巷子里不见行人车辆异常清冷，王宁国比对着手机上的地址茫茫然推开半掩的门。
    走进四合院绕过影壁视线豁然开朗，庭院回廊园艺造景构建出大隐于市的独立小天地，可依然唯独没有人气。
    深宅大院，王宁国心中闪过荒诞念头，满清八旗遗老遗少要是有缘来这里，怕是会泪流满面撑着腰竖起大拇指来上一句——依稀可见几分咱爷们祖上气派。
    “王博士？这边。”
    前厅侧室房门推开，一位两腮无肉眉毛下垂形象苦丧的男人站在门口打招呼：“庐州芯海基金曾仕雄，谢总正在忙，我们稍等会儿。”
    “你好。”
    王宁国举止内敛微微颔首，步履沉稳走到近前握手，一双鹰目环顾室内陈设在多宝格子上稍作停留，随即看向百无聊赖四处打量的小姑娘。
    “这是我女儿。”
    曾仕雄含糊的一语带过，转而客套寒暄：“我刚参加工作在台积电时就对王博士早有耳闻，后来参加行业活动远远的见过您几次，今天幸会了。”
    “是嘛，你之前一直在台积电工作？我好像隐约有点印象。”王宁国语气淡淡。
    曾仕雄笑容真诚感慨道：“我先后在台积电和三星工作，每次参加活动时都是坐台下，您在台上。”
    合心意的吹捧略略缓解王宁国郁闷心绪，不自禁提起些许兴致，露出个好脸自谦几句顺带投桃报李夸一夸小姑娘真乖巧。
    他自从与谢景行约谈无果当机立断跑去庐州，没想到连续多日以来处处碰壁，见到最大的领导居然是位当地城投机构副总经理。
    没得办法，只好想着去当地大学强行刷脸，靠学术声望维护颜面。
    结果大学要么没开学，要么刚开学到处忙，没时间给尊敬的‘华人半导体材料之王’组织讲座活动。
    就在王宁国即将陷入怀疑人生时，收到谢景行元宵节设宴邀请，他勉为其难决定不打击小儿辈一番心意，从庐州返回京城赴约。
    “谢总没说什么时候过来？”
    左等右等半个小时过去，他不由得想起抱着手机刷了两个小时订票软件，抢到的全价头等舱机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儿辈架子好大好没礼数，老前辈花万把块钱买的机票真真是一腔心意喂了狗。
    “谢总最近实在是非常忙，基金团队组成还有很多募投工作都离不开他。”
    曾仕雄只好尽量缓和安抚：“我们再等会儿，招商金投的俞念总也要来。”
    “噢，小曾……这个招商金投的俞总好像跟谢总关系很不一般啊？”王宁国话锋一转饶有兴致打趣道。
    曾仕雄自己都不知道内情，怎么可能透漏给他有效信息，只是礼貌附和道：“招商金投是西柚资本的重要lp，谢总和俞总关系向来不错。”
    “那她今天来是？”王宁国不死心。
    曾仕雄更加没法回答了，三天前他去庐州面试完都没来得及办理入职手续，便匆匆返回京城研究issi并购项目当面向谢总做出专业分析汇报。
    随后一直忙着办理入职，做存储芯片领域的行业调研，期间还得兼顾刚刚从icu转普通病房的老父亲和马上参加央音艺考的女儿。
    今天被提溜过来同样满脸懵逼，他还以为是过节家宴才把女儿带来，想着感谢谢总帮忙疏通艺考关系。
    “谢景行人呢？”
    两個老男人相顾无言的功夫，俞念推门走进书房。
    王宁国抢先应声：“好像是在忙吧，俞总先坐。”
    “他忙什么去了，我打他电话没接。”俞念狐疑皱眉。
    曾仕雄目光看向王宁国，好像在说你能接话你来，后者悻悻然咔吧咔吧眼睛，三人陷入新一轮等待。
    又过半个小时，一阵脚步声响起，袁妗出现在门口：“俞总，曾先生，王博士，午宴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她走在前头引路齐肩短发飘动，发梢散着微微潮湿暗香。
    俞念跟在后面吸了吸鼻子脸色异样，曾嘉月不约而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暗自揣测这是刚洗过澡。
    谢总在忙，怕是在忙活她吧？曾仕雄和王宁国两个老男人毫无所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近来芯片行业趣事。
    经过婉转连廊来到餐厅，上门服务厨师团队的服务员清场退去，一桌没有酒水的朴实家庭午宴看起来颇为亲切温馨。
    “不好意思，刚忙完，别客气都坐。”
    俞念四人刚刚落座，谢景行人未到声先至语调轻快，裴妃素面朝天身穿简单衬衫长裤居家服饰跟在他身边。
    曾嘉月双眼发亮，余光瞥见父亲矜持含笑的样子，勉强按捺住兴奋盯着如今最火的小花旦女星。
    前有《心花路放》后有《匆匆那年》，两部电影加起来票房近20亿，中间还夹着部收视率破2.5%的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
    曾嘉月作为艺考生，就像她的董老师一样，裴妃在她们心里的地位比谢景行更高。
    “今天元宵节，咱们自家人吃饭就不喝酒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成年人的利益纠葛是毛线团，谢景行挽起衣袖随口闲话开场。
    曾仕雄眼看裴妃笑盈盈坐到女儿身边，与王宁国那充满讶然的探寻目光，喉咙忽然泛酸，一股温热质感顺着心脏流入腹中，掀起阵阵波澜。
    垂在桌下的手掌攥紧，他明知谢总在收买人心却无法拒绝，最厉害的收买人心手段不过如此了吧。
    该怎么回报呢？“曾总刚加入芯海就为我们接下来的并购项目贡献了非常专业的风险控制。”
    谢景行非常直接的总结道：“所以事实证明，在半导体这种先进制造业，行业专家的重要性不可或缺。”
    “而王博士您在华人半导体行业的专业地位毋庸置疑，我非常希望能跟您合作，携手为国内芯片产业做一点贡献。”曾仕雄攥着的拳头又紧了紧，他尊重王博士归尊重，但对方要是加入芯海影响他在基金内部的地位，就得另外论一论相处方式了。
    马老滑人老精，王宁国一夹眼皮就能猜到身旁这位拖家带口来赴宴的小曾此刻作何感想，也许有专业能力但格局太差劲了。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受点小恩小惠就甘愿屈居人下抛头颅洒热血。
    老前辈今天教你个乖，好好看好好学，他连看都看不看曾仕雄，慢条斯理笑道：“谢总过誉了，你们做风投并购是为半导体行业做贡献，我搞专利发明也是为半导体行业做贡献，大家分工不同嘛。”
    “我们芯海目前接触的并购项目是国外一家车载存储芯片公司issi，未来预计将其引导落地庐州，从而切入整个存储芯片产业。”
    谢景行自顾自说道：“这个项目缺少带头人，如果王博士愿意加入，那就是你搞专利发明我们做风险投资，我们的贡献一加一大于二。”
    王宁国淡然气势停滞，不知不觉间坐直身体。
    “我觉得是否过誉，不应该由伱我来盖棺定论。”
    谢景行略作停顿最后轻声道：“咱们且向前，功过留给后人说。”
    “谢总……大气魄，是我眼皮子浅了，得以茶代酒自罚一杯，敬你。”王宁国正襟危坐端起大茶杯就往嘴里灌。
    曾仕雄没绷住攥紧的手掌一下松开，不是说好的分工不同嘛，你的自谦呢，你的矜持呢？！
    俞念和裴妃也被七旬大爷的豪爽奔放镇住，那可是二两热茶不是二两白酒，这能举杯就喝必须得承认不愧是泰山北斗般的行业风云人物。
    谢景行嘴角扬起：“王博士，千万别客气，慢慢喝。”
    “……”
    裴妃愕然无语，曾仕雄抖了抖腮帮，默然注视着王宁国要放下茶杯的手肉眼可见一顿，接着稳住直到将整杯茶水喝光。
    俞念幽幽叹息，难以想象这位老前辈去庐州被打击成了什么样子，还有他的权力欲望也着实有些离谱。
    “谢总，这个issi项目眼下做到哪一步了？就凭你的态度，无论我加不加入，都愿意出一份力。”
    王宁国放下杯子擦拭嘴角水渍，强忍着打嗝的生理反应，自欺欺人保持最后的体面。
    曾仕雄是什么人，入行摸爬滚打三十几年，在今天之前都不被他知道的庸人！
    如今竟然影响着千亿产业基金的并购风投项目，有资格跟他坐在一张桌上被谢景行以自家人相称，女儿是艺考生就都有炙手可热的女明星相伴。
    反观自己单独去庐州的待遇，对比之下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大家都是满身文武艺，姓曾的能一朝老母鸡变鸭化作王谢堂前燕，他华人半导体材料之王也能。
    王博士咬牙切齿下定狠心，在这旧时的高门府邸，将自身作价卖给“谢家贵公子”！“issi这个项目是和兆新科技合作的，我们要先在庐州成立一家全新的芯片公司，然后由京城矽成半导体完成对issi芯片的收购，我们再整体收购京城矽成。”
    谢景行满意地详尽解释道：“同时京城矽成还包括目前的京城闪胜半导体全部资产，这笔交易比较复杂，晚上兆新科技的朱一明和华创芯原的陈智斌会来，大家一起聊聊。”
    “所以您的意思是由我负责这笔多方并购成功后，在庐州成立的全新芯片公司？”王宁国确认道。
    谢景行一时无言指尖跳动轻点桌面，袁妗无声上前，逐一撤走几人面前的茶杯续水再端上来。
    裴妃见状对身旁小姑娘耳语几句，一大一小两个局外人手挽手开开心心率先离席。
    “曾总，你跟王博士介绍一下issi和兆新科技的业务关系。”谢景行没有正面回答重新挑起话头。
    “issi的核心供应商南亚科技，与兆新科技的主营业务存在间接竞争。”
    曾仕雄沉声道：“简而言之，在京城矽成完成对issi的收购后，他们存在反对我们+兆新科技接盘issi的风险。”
    “供应商反对客户公司的并购交易？这非常少见，在全世界芯片行业几乎没有。”王宁国第一反应即是驳斥，他特么入行五十来年还没见过这种操作，简直一派胡言。
    他偏头看向谢景行和俞念求证，二人尽皆沉默摇头回应。
    “南亚科技占据了issi的30%业务订单量，而目前国内，没有代工厂能够代工生产issi核心业务的芯片。”
    曾仕雄愈发低沉，他这两天做调研，主要就是从财务方面着手找到准确数据加以验证。
    硬邦邦的数据砸到面前，王宁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如果南亚科技拒绝代工，毁掉的不仅仅是issi账面的30%业务订单量，而是整个issi。
    那么站在芯海+兆新科技的角度，还有什么理由收购issi，只要他们不是傻逼。
    而且别说国内没有代工厂能够替换掉南亚科技，承接issi的代工生产订单。就算有，也需要两到三年的生产质量磨合调试周期逐步替换。
    这段替换周期的芯片质量下降，足够issi在市场销售端喝一壶的，毕竟消费者同样没有理由购买低于市场平均质量的芯片，为你企业自身的负面成本买单。
    供应链，产业链……全世界范围内都几乎不会出现的供应商影响客户企业经营决策的离谱情况，在曾仕雄口中成为了极有可能发生的冷冰冰风险……只因为国内没有健全的上下游产业……
    “那我们……芯海一定要跟兆新合作吗？”
    种种心思暂且抛之脑后，王宁国站在芯海的角度试图解决问题。
    谢景行无奈耸肩：“兆新是国内唯一的存储芯片龙头企业。”
    “但是他们的主营业务闪存，跟issi的动态存储是两种技术，即便就算都是动态存储，也分很多种技术实现路径。”
    王宁国中肯的做出评价，倒没有因为自身急于掌握权力，就干脆忽悠芯海基金撇开兆新科技单独收购issi。
    谢景行却忽然笑了，挑着眉毛点头：“没错，存储芯片-动态存储细分领域有很多技术实现路径，比如已经死了的全球第二大动态存储供应商奇梦达。”
    “你是说收购奇梦达的技术专利？”王宁国乍一下没反应过来。
    财务并购专家出身的曾仕雄率先醒悟，思路豁然开朗，赞叹地看向谢景行。
    俞念心情复杂抿紧丰满红唇，越了解这家伙越觉得他真是个孽障，到现在都有些分不清是羡慕俞童多一点，还是嫉妒心作祟，才一次次找虐似的挑衅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