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贤者时间
“并购issi要做，收购奇梦达亦或者别的动态存储技术专利也要做，两条腿走路。”
午宴结束移步回到书房，谢景行终于揭开真实意图，俞念三人尽皆心底微微发凉。
原本华创芯原陈智斌和兆新朱一明达成默契，庐州芯海基金只能甘当冤大头接受强买强卖，花高价做三方交易并购issi。
但随着如今曾仕雄做出的风险提示，情况陡然翻转。
先照原计划引入兆新科技合作，在庐州成立全新的存储芯片公司，后续是否要花高价接盘issi却未必了。
要是后者的核心供应商搅黄并购，这种不可抗力因素可不算芯海基金违约。
合情合理的风控条款事先写进合同里，谁都挑不出毛病。
毕竟在半导体行业吃了一辈子盐的王宁国都想象不到如此离奇的并购失败风险，朱一明和陈智斌要是能提前预料到那简直成仙了。
谢景行二话不说奉上千亿资金，随便你们老哥俩玩，只要能做好芯片带我赚点小钱。
而基于此另一方面，先行按照整体交易计划，与兆新科技在庐州合资成立全新的芯片存储公司，要在投资合同中签订企业发展预期。
比如三年后做到多少市场占有率，为庐州当地带动多少就业岗位，每年创造多少年产值。
连云河物流去春城创建物流园都得跟当地签此类约定，也是所有地方花大代价招商引资的目的。我都答应你花高价并购issi了，要的不就是未来发展么，非常合情合理的条款。
什么，朱一明表示签是签了发展预期条款，但后续出现不可控风险，庐州芯海基金没如约收购issi？
不好意思，他也承认无法并购是因为不可控风险。可反过来，如果不能履行条款达到发展预期，那就是兆新科技违约。
要是不服，兆新大可以违约试试看，拿了芯海的钱还想不办事，真当偌大一个省会的千亿产业引导基金是好好先生不成？这招啊，这招叫关门打狗骗进来杀。
有着无数经典案例组成的血泪史供参考，对地方而言没有比这更行之有效的玩法了。
——俞念止不住摇头，什么能屈能伸折节相交全是骗人的，姓谢的就是个大骗子，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机会掌握主导权。
“当然，我们引入兆新的心愿始终是推动国内半导体产业良好发展。”
言语直白理顺逻辑，谢景行毫不遮掩的继续说：“所以无论最终能否收购iss，还是用投资条款锁死兆新科技，只是过程手段，并非最终结果。”
“并购奇梦达的技术，哪怕从零开始烧钱，动态存储产业一定要做成。”
他略作停顿偏过头坦诚道：“王博士，我对您有无限期待，同时更有无限支持。”
“我……这会儿拒绝加入，是不是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王宁国一眼假的浮夸作态干脆表明立场，曾仕雄捧场的哈哈笑着，热情欢迎王博士加入。
他们俩都能从谢景行不屑，或者说故意展现出的不择手段中领悟到真实内核。
这位年轻老板讨厌被明晃晃当成冤大头毫无反抗之力的挨宰，还得笑嘻嘻鼓掌叫好，以远超市场价值成本收购issi。
为此他不介意花费更多的精力金钱和曲折过程，引入兆新科技发展动态存储产业，他很在乎主动权！因此王宁国加入合资公司还不够，他得明白拿谁的钱站谁的队听谁的令。
“所以芯海基金在和兆新科技正式签订引入庐州合作之前，要先隐瞒并购奇梦达技术专利的信息。”
王宁国暗自总结，转念一想又升起疑惑，朱一明为什么一定要issi？
“那就这样定了，曾总你和王博士沟通一下细节，晚上朱一明来了我们按照这个方向谈判。”
没给他发问的机会，谢景行开始布置工作：“办公场地准备好了就在隔壁房间，还有详细合作资料，你们现在可以过去。”
这就开始投入工作了，上岗速度过快王宁国怅然若失。
虽然他没有艺考的女儿，但是其他薪酬待遇方面……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和行业地位，薪酬无关紧要，主要是隐性待遇所蕴含对公司的权力……
他去趟卫生间缓解一大杯热茶带来的前列腺压力，调整好心态回到办公场地。
正准备稍微打听一下曾仕雄的职权范畴，就见小曾满脸憨厚笑意从打印机旁走来，递上几张刚打印出来带着余温的文件：“王博士，保密协议。”
“呵呵，做事严谨有章法。”
在王博士心中小曾的形象突然就面目可憎了，但是保密协议该签还得签。
“过几天西柚资本的唐曼总会来跟您聊具体工作合同，需要帮您推荐职业顾问和律师吗？”
曾仕雄优越感十足贴心的提醒，两個老男人顿时开启表面笑嘻嘻的良好搭档交流。
…………
另一头书房里气氛则有些沉闷，俞念默默看着谢景行，谢景行默默看着多宝格子里的一副棋盘棋子。
僵持片刻，她率先破功：“并购奇梦达技术专利要多少钱？”
“不知道。”谢景行摇摇头。
俞念被噎个半死：“所以这算不算想一出是一出？”
“曾仕雄推测收购奇梦达技术专利大概要花费6000万美元左右，不到4亿人民币。”
谢景行收回视线认真解释道：“但只是收购技术还没完，我们得改进这批技术专利，也许要投入10亿、20亿或者30亿美元研发，所以我说不知道。”
奇梦达是欧洲企业，没能活过接踵而至的全球金融危机和欧洲经济危机，作为全球第二大存储芯片企业，死后如鲸落。
各种技术专利分散开来被各个国家的企业收购，其中包括专门经营技术专利授权业务的二道贩子。
简而言之，这些二道贩子买来奇梦达专利，将专利多次重复授权给各种有需求的公司，他们不会一次性将专利整体出售。
如果不想留下未来随时被授权类型专利卡脖子的破绽，就得在授权专利的基础上研发更新迭代，这是一笔无法精准预测的巨额开销。
“接盘issi要花8亿美元还是10亿美元，有可能解决核心供应商的反对吗？”俞念又问。
谢景行屏住呼吸接着深深吐出口气：“你知道issi的技术专利更好，还是奇梦达的技术专利更好？”
“我只知道issi有完善的主营业务，有固定的动态存储市场份额。”俞念没完没了。
“没错，这也是朱一明想的，但如何解决供应商的反对也是他该想的。”谢景行指了指办公桌：“你该去问他，别垮着张脸在这里跟我起劲！”
朱一明为什么愿意跟华创芯原的陈智斌搞事，要求把接盘issi绑定为与芯海基金合作的一部分？
理由很简单，正如俞念所说，issi有市场份额有主营业务，收购过来就能帮助兆新科技快速切入动态存储芯片领域。
至于收购过来要多花钱，是谢景行买单又不是他，反而收购成本越高，就意味着这份资产在财报上的价值越高，便越能抬高母公司兆新科技上市时的整体估值。
两头赚的买卖朱一明要是不愿意才有问题。
俞念的想法也不复杂，第一条理由展开而已——issi有现成的技术和业务，奇梦达只有技术买过来得一切从头开始。
抛开被当做冤大头之类情绪输出，要是能够搞定issi核心供应商的反对，肯定还是并购issi更合适一些。
说到底谢景行引入兆新落地庐州不是为了置气搞死对方，即便手段凌厉利用issi自身问题拿捏住朱一明，不还是要并购来奇梦达技术专利，精诚合作赚钱发财。
本来都约好时间该在昨天见朱一明面谈，结果因为曾仕雄引出的风险问题，约见时间被拖延到今天，整个交易凭添不确定因素。
诚然，突然出现的一丝丝引子，就能瞬间抓住转化为进攻武器抢回主动权。
俞念承认这非常非常厉害，甚至为之折服，正因如此，她更不想谢景行孩子气的任性。
“你在浪费你的天赋、能力、条件，伱把你说过的话都吃回去了。”
她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大义凛然不畏强权，无比平静淡然做出评价。
谢景行不自禁扶额：“我说过什么？”
“你说你不想浪费你的天赋，就在年度经济峰会之前，你求我帮忙给你看演讲稿，你骗我？”俞念语气莫名带着宛若被辜负的怨妇调性。
谢景行面目狰狞痛苦地抓着头发，真是个精力无限好的事妈：“好吧，你想听实话吗？”
“你不说我怎么听。”
“第一，知道中午吃饭之前我在忙什么吗，抓住袁妗和裴妃她们俩忙来忙去。”
俞念中午察觉到袁妗发梢潮湿的猜测得到验证，羞耻的偏过头去躲避对视。
她不好意思听，谢景行倒好意思讲，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振着双臂理直气壮：“这几天我心态不太稳定，只有每次贤者时间才能思考能屈能伸亦或者先抑后扬的逻辑。”
“其他绝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本能忽略怀柔选项，虽然事实上我从入行至今始终很少做到跪求别人。”
他稍稍抬高语调：“由此得出结论，除非我硬不了了，否则绝不接受像只待宰羔羊，接受来自朱一明施舍式的合作。”
俞念呆呆地红唇微张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无耻且变态逻辑，她竟然无力反驳。
“第二，假如没有一丝一毫抢回主动权的机会。”
谢景行话锋一转：“那我最多无能狂怒拉着袁妗她们俩，让自己一直维持软状态，然后跪着接受施舍把朱一明请进庐州。”
俞念更痴呆了，人类讲不出这种话，她无比确信。
“可是曾仕雄给我制造了这个可能，前天我听到他基于专业的分析判断，发自内心感到开心。我专门把正准备去纽约时装周的裴妃喊回来陪他女儿艺考，这是回报，我很公平并不吝啬对吗？”
谢景行说着说着气势渐渐缓和，坐到办公桌边缘，身体放松佝着腰垂下头。
他整理好因激动的肢体动作扯的凌乱的衣领，系好衣扣抻平衬衫下摆，消化掉各种在俞念看来不可理喻的情绪和想法。
“第三，issi是一家很可能被供应商左右经营决策的企业，正如王博士观点，这在全球芯片行业都很罕见。”
谢景行坚定而决绝：“就算现在成功并购issi，未来由国际关系带来的贸易、科技竞争强度会超出你们预料，到时候issi还是会被国外供应商捏住命门，你我搭建的半导体产业即是空中楼阁，一碰便碎。”
“从头开始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认为很好。”
他用力点点头，坐直身体居高临下注视着：“我的陈述完毕。”
“我听说……你年前在珠海生病时就是这样跟黄章说，你对未来国际形势很悲观？”俞念回过神轻声问。
谢景行笑了笑：“就在不远的将来，你们很快就能看到。”
“你总是对的。”
俞念脱口而出，像是讽刺又像肯定，捋了下耳边发丝垂眼低眉盯着地面。
“曾仕雄是个好面子的小心眼，但显而易见他有些能力，我给了他芯海基金管理人职位。王博士夸夸其谈权力欲十足，但他技术不差能发挥好奇梦达的技术专利遗产更新迭代，我会让他担任董事长职位。”
谢景行自话自说：“朱一明很贪心，但他带领兆新做到国内没对手，即便我不想挨宰，也得全心全意跟他合作共赢。”
“至于你，是个事妈，脑子又轴想法又多，总是对我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但你很努力，手握国资母基金，各种资源丰富。”
他略作停顿：“我得想方设法连哄加吓唬，尽可能让我们之间处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公事公办有效推进合作。”
“这样总结下来你看，尽管我自身问题重重缺点无数，却也能够保持最起码的理智和耐心权衡利弊，你大可不必觉得我在浪费什么。”
谢景行难得推心置腹，句句带刺，俞念被扎的脸蛋涨红。
转折起伏的针锋相对令她有些累，脑子里乱糟糟不知道该再讲点什么，要是就这样服软是不是显得有点太服服帖帖了。
“你干什么去？”她思绪忽然中断。
谢景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干！”
“……晚上的谈判？”俞念全当什么都没听懂。
“时间还早，要是来不及的话就你带曾仕雄和王博士跟朱一明谈判，你要是不愿意让他们俩负责谈判也可以。”
话音渐行渐远，俞念几度想追过去飞起一脚踹死他，最终只是颓然的叹了口气。
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抓起包一扭身拔腿走人，让她在前面给他谈判赚钱，他自己在后面乱搞，想屁吃！她才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