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尚未到得窦家门首,早见红灯高挑,团勇们进进出出,甚为忙碌,端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待进得门来,细问之下方知,原来是围中有好几户农家,妇人都在睡梦中被剪去了发辫。
此事当真匪夷所思,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则这几位妇人都是行事端正的良家女子,不曾出得房门半步,二来围中始终都有团勇夜巡,也不曾见到有半个生人呐。
窦融见到了麻三儿等人,当真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家秉烛夜谈,直议到了半夜,也未弄清到底是何人所为,直至东方发白,这才加派了人手儿巡视,便各自寻了屋子睡了。
天明之后,细细查访之下方知,昨夜又有几户妇人被剪了发辫,一时间群情激愤,却是无处发泄,只好都叫骂一番罢了。
麻三儿见事有蹊跷,便悄声对柴禾说道:
“这里的人,唯有兄弟你懂些奇门遁甲之术,依你看此番倒是何人所为?可有法子解救么?”
柴禾思量了片刻应道:
“兄弟我也是纳罕,倒听得师尊生前说过,世间有一种邪法儿,可以来去无影,却是最怕鸡血的。
可以寻些公鸡杀了,将鸡血搜集起来备用。
到得晚间,小人便亲自走一遭,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作祟,也好显一显我等的手段。”
麻三儿见他说的笃定,便也说道:
“俺也夜间随你走这一遭,虽是不懂什么妖术邪法儿,却也可保得兄弟周全。”
当下他们二人计议定了,便将打算与窦融说了,叫一众团勇加强了戒备,不得将此事传扬出去,又偷偷杀了几只报晓的公鸡,将鸡血用皮囊盛了,就单等着黑夜降临了。
入了夜,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啊,便如同是天空中被人泼上了浓墨,就连半颗星斗也瞧不见呐。
麻三儿与柴禾,尽皆小衣襟、短打扮,身藏利刃,腰间又携了报警的火鸽子,便一前一后出了藏身的房舍,就向着一家农户偷偷摸过去了。
要说他们怎么能知道,这家便是今夜要遭殃的人家儿呢?
原来,经过了白日里走访,他二人早就察觉出了一丝线索,那便是有哪儿家的妇人刚刚生产不久,便会被邪祟造访,于是早在日间就做好了功课,敲定了必是这家农户无疑了。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事先并没有告知这户农人,而是夜深人静之后,才悄悄潜进了院落,找到一处柴堆就躲藏起来。
此时万籁俱寂,四野茫茫,许是能预感到妖魂鬼媚出没的缘故,就连乡间的犬吠声也听不到了。
两个人屏息凝神,尽量睁大了双眼,竖起了耳朵,仔细搜寻着任何一点动静跟光亮。
可时间长了,他们又渐渐的失望了,浓重的夜色仿佛吞没了一切,就连白天凝聚起来的精气神儿,此时也被这夜色吸干了,让人只觉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来。
然而麻三儿始终能察觉到一丝丝的异样,这并非是因为有了什么响动儿,亦或是有了什么光彩,而是一种本能跟直觉,这是他常年在外闯荡养成的习惯,只要是察觉到了,必有蹊跷。
他强自睁开双眼,尽力在暗夜中搜寻,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可那一丝丝的不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了,强烈得如同炙热的浊流,烧着他的心,他的胃,几户使他都要把白天所吃的饭食都吐出来了。
他扭头儿看了一眼柴禾,出乎意料的是柴禾正瞪着精光闪烁的眸子,手中紧握装有鸡血的皮囊,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忽而暗夜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却是如此的不显眼,刹那之间就几乎看不见了。
它飘忽不定,袅袅婷婷,既像是窈窕淑女,又像是风吹杨柳,忽而闪现,忽而隐没,让人捉摸不定,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麻三儿不免心下着忙,他不畏临阵杀贼,却对鬼怪之属一窍不通,正没捞摸处,忽觉身旁的柴禾微一耸身,显见得就要有所动作了。
麻三儿情知自己不善捉鬼,却暗自打定了主意,既然无从下手,那不管你是妖狐鬼魅,还是山精树怪,我都这么剁你一刀,老话儿讲“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就问你是妖怪,却怕也不怕?
他正在暗自发狠,却忽觉柴禾用手肘碰了一下自己的腰眼儿,他情知有变,急忙定睛再看,却见明明就有个白色的身影,飘忽间直至篱笆墙前,一眨眼的功夫便从细密的荆条间,挤身而入了。
麻三儿顿觉气息凝滞,犹如身坠冰窟之内,要说自己这把刀那也不知杀过多少人,却从未砍过此等的邪物,倘或一刀劈了个空,那岂不是要栽了我三爷的面子?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忽见一旁的柴禾腾身而起,当下不敢怠慢,急忙涌身一跃,也跳出了柴堆。
可暗夜之中却是目不视物,他正自焦急,忽听柴禾大喝道:
“你这不具魂魄的孽障,既然来了就招家伙吧。”
话音未落,他便将整整一袋鸡血,凌空泼将过去。
耳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犹如裂帛划破天际,直听得人肌肤起栗,就连脑后的辫子也快要竖起来了。
麻三儿正不知该向哪里下刀,忽见柴禾早已挺身扑上,将一物压在了身下。
麻三儿见柴禾得手,便依前取出了火鸽子,迎风一晃,但见火苗燃起,便尽力抛向了空中。
这火鸽子,身带振翅,甫一飞到空中,便展翅滑翔飞舞,使得远近埋伏的团勇,就如同接到了十万火急的军令,一时间锣声四起,便将这户农家围裹起来了。
家中的老幼农人,正睡的香呢,但听人声鼎沸,远近锣声不绝于耳,还道是罗刹教来了,急忙打开柴门,就要出逃,却见满院子的兵勇,各持刀枪剑戟,面色凝重,犹如凶神恶煞,立时便被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再稍动了。
麻三儿先命团勇不得惊扰百姓,随即走上前拉起仍伏伏在地的柴禾,却见他的身下压着一张纸人儿。
这个纸人儿,目测能有四尺来高,剪的有鼻子有眼儿,煞是精致,手中正握有一把剪刀,身上则已被鸡血给浸透了,却兀自微微颤抖不已。
柴禾见它仍有微动,忙取过一只火把,就在院中将纸人点燃了。
火光之下纸人颤动得越来越剧烈,最终被烧成了一团焦炭,扔在地上用脚一踏,便化为了一缕飞灰,消失于茫茫天际了。
众人见拿了妖媚,尽皆欢悦,随即便将柴禾合身抬起,一路敲锣打鼓的来到了窦家。
窦融闻报,不禁喜出望外,顾不得身体老迈,连忙整衣出迎。
大家先是寒暄了一阵,见天色尚早,就都在窦家安歇了,余者该巡视的巡视,该休息的休息,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安稳。
起初麻三儿还生怕罗刹教再来捣乱,便命几名队头儿日夜守备巡视,但凡遇见前来骚扰的教徒,便鸣锣为号。
可接连折腾了许久,这一带始终风平浪静,不仅没见到半个教匪的人影儿,就连胡子也因畏惧他麻三爷的威名,不敢再来了。
其实普通百姓们的要求并不高,无非是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多种地,多吃几天饱饭而已。
自打麻三儿他们来了以后,就接连几次挫败了邪祟的袭扰,百姓们念及恩德,便想给他立祠修庙,享受香火供奉。
当然民间所谓的庙,不过就是个神龛,可即便如此,却也将麻三儿吓得不轻,他自忖不过是个草莽之人,怎当得起如此礼遇?
一再推诿下来,这才没将庙给建起来。
然此事却是气破了窦家四虎的肚皮,想他们也为一方百姓颇费了一番心思,却从未受过此等的推崇,而麻三儿呢?
不过是个破落户子弟,依仗着身边网罗的人脉,一而再再而三的抢了他们的风头,当真是让人不服。
可窦家老四,却始终念着那夜麻三儿舍身相救的恩德,不论其余三位兄长如何挑拨,就是不肯再去坏了麻三儿的性命。
如此又过了数日,渐渐就到了农忙的时节,乡民们每日里劳作在田间,眼见着庄稼抽穗儿,拔节儿,都是说不出的高兴,日日笙歌间便又松懈下来了。
这一日,众人刚刚用过了晚饭,麻三儿便拉着成瘸子一齐对弈。
他们这叔侄俩,与其是长辈跟晚辈,倒不如说是师徒跟好友更恰当些,数年间,早已不分彼此,相互间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便可心领神会,只是在这对弈上,相互间难分高下,始终是互相不服。
柴禾也粗通几招棋路子,见到有这样的消遣,乐得旁观。
他为人城府浅,愿意胡开口,乱支招儿,几番下来,不但没让成瘸子占了便宜,反倒让他连输了几阵,直气得成瘸子吹胡子打板凳儿,非要让他赔上几局不可。
只有王大愣对下棋一道不通分毫,他先是像模像样的旁观了一阵,便耐不住困倦,独自大被蒙头,梦里游乾坤去了。
这番对弈直下到深夜亦不肯歇,真个是“两军对阵冲杀紧,一片愁云塞满空。休论胜败荣辱事,纸上谈兵第一功。”
起初,柴禾在旁是预言不敢,欲走不甘,直急得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最后见一时无解,只好自去后厨,寻些吃食打“秋风”了。
可棋盘上的两位,始终全神贯注,各不相让,就连晚间吃点儿夜宵的惯例,也顾不得了。
麻三儿趁着成瘸子老迈,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当口,偷偷将一枚棋子放在了坎位之上。
心里话说,这叫“釜底抽薪,背后开花”,等你老人家清醒过来,想悔棋却也晚了。
正自得意,忽听头上有人爆喝一声道:
“嗨,我观棋许久,汝却出此下策。
想那坎位,上有封顶,下有埋伏,岂不是死棋吗?
快快快,趁着他昏睡未醒,快将棋子撤回来,尚且有救嘞。”
这番话,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
麻三儿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撤子,却忽觉不对呀,忙抬头细观。
但见房檐儿之上,正有一人两腿倒挂,一袭黑衣,却不是个行刺的,是谁?
此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麻三儿来不及细想,急忙抄了棋盘在手,就隔着窗子,劈将过去了。
这棋盘乃是松木刻就的,甚是沉重,那黑衣人头上被砸,双脚失力,竟“噗通”一声,跌到了房下了。
却早惊动了柴禾与一众巡夜的团勇,大家发一声喊,便将他五花大绑,推进屋来。
麻三儿也是惊魂稍定,急忙正襟危坐,命团勇将贼人押至近前问话。
那贼人见自己失手被捉,料定扯谎得不了好儿,急忙跪倒磕头,好似鸡吃碎米,就将整个儿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说了。
原来,他确是罗刹教中人,乃是受了大护法的指派,前来行刺的。
那日里麻三儿与柴禾,夜焚纸人,破了教中的邪法儿,当真是戳到了恶灵天师的痛处了。
想那纸人,乃是天师用世间的淫秽之气,经百日锻炼方成,却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把火儿烧了个罄尽,真叫他“五灵豪气飞空,心中百怨丛生“啊。
大护法见主子暴跳如雷,正欲借机讨好儿,便将自己搜罗来的一名飞贼,引荐给了天师。
并声称此贼能夜行百里,日隐身形,蹿高蹦远,如履平地,滚脊爬坡,胜似猿猴,如叫他去刺杀麻三儿等人,当真是如同”探囊取物“的一般呐。
恶灵天师深知这位大护法心量最窄,虽是个能查微杜渐的鸡性,却容不得人,可眼下实在无法可想,只好点头,就叫他派人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