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护法万万没有料到,此贼却是个天生痴迷于棋艺的憨傻性子,他夜入围城如履平地,就算有再多的兵勇也奈何他不得,却在这窗口,偷窥对弈,坏了大事,当真是“假你纵有千般计,终被庸人毁一功”啊。
麻三儿等人听了他的叙述,尽皆是后怕不已呀,都道是冥冥中自有天助,否则当真是不堪设想啊。
几个人稍加计议,便一同挟着飞贼,前往窦家定罪领功了。
这窦融本已睡下,听说拿了飞贼,急忙招呼起窦家四虎,一同在后堂会审。
待他们听完了飞贼的叙述,获知近几日的糟心事儿尽是罗刹教所为,不免群情激愤。
他们料定罗刹教必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期望着两不相扰,倒不如撕破了脸来的干脆,便一同计议定了,将此贼杀了泄愤。
这飞贼原料想还能得条活命,却听说要将他杀了,不由得涕泪横流,叩首哀告,却听窦武叫道:
“想尔等皆是弭耳丑类,就算摇尾乞怜,那也是无用的。你等已犯下了天理难容的大罪,就算今番受死,却也是便宜了尔等的。”
说完他便命一众团勇,将其牵出去,就在打谷场上一刀杀了,却将尸身抛弃于乱坟岗中了事。
等众人将事体处理干净,早已东方动白,天将破晓了。
可大家伙儿却为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了罗刹教而欢欣鼓舞,却不知大祸即将临头了。
那日头刚刚爬上坡顶,就听到围子外的山坡上,一阵阵长号轰鸣,其声忧怨哀婉,小儿听了尽皆啼哭不止。
大家伙儿正在奇怪,却忽见一名团勇飞报入来,声称围子外出现了大队的军马,且黑焰涨天,惨雾弥漫,正不知来了多少贼兵。
众人闻报,尽皆大惊失色,却不知罗刹教因何来的这般快,急忙穿戴齐整,各持锋利器械,一同拥到围子上观看。
但见围子外,“黑烟避空冲霄汉,人马罗列如墙来”,就连金乌在天,都快照耀不到大地了。
麻三儿见众人心惊,急忙说道:
“大家休怕,他罗刹教也是两条腿顶一个脑袋,想那恶灵天师怎样?却不是也挨了某家一箭吗?
我虽不才,愿带本队乡勇,打个头阵,还望各位哥哥鼎力扶持则个。
倘某打输了,却也不怨,还望各位哥哥能开城接纳,拜托了。”
言罢,他便点齐了本部乡勇,大开围门,当先就迎上去了。
围子上的窦融,虽是一介乡绅,却是个识大体的,见麻三儿人单势孤,料来此去凶多吉少,急命窦武、窦冲,各带本部乡勇,出围策应。
阵中的恶灵天师,眼见麻三儿当先迎敌,不免心中有些惊恐。
他却也惜才,还妄想着能将麻三儿招至麾下,便派了四护法,带了一队匪徒,前来劝降。
麻三儿见一队贼兵出阵,当先一匹青驴,上头端坐一个白胖子,却是顶戴花翎,一身贵气,料来必是坊间传说的四护法了。
但见四护法催驴来至切近,扬手指道:
“想我也是朝廷大臣,尔等皆是草民。
若听我良言相劝,尽可跪地请降。
倘不听良言,妄自尊大,对抗我罗刹教众,便是一万个也须死了。
我家天师,念你是个人才,欲要招降于你,为我教出力。
他老人家言讲,只要你肯归顺,这五护法的位子便是你的了,再与你配上些美女娇娃,夜夜欢歌,岂不快活,却不强似你在这穷乡僻壤间受苦啊。”
可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得麻三儿身边的柴禾叫道:
“呔,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一张脸呐。你们不过是些邪门歪道的妖魔鬼怪,我三哥岂能听你们的蛊惑,他乃是正人君子,当今第一的好汉,从了你们,那成了什么了?”
说完,他便摘下背后的强弓,“弓开如满月,箭走似流星”,当先一箭,竟射得四护法如同一个皮球,倒翻身跌下驴背去了。
阵后的诸人,眼见罗刹教栽了跟头,便以为着是自家胜了,都一窝蜂的呐喊着,冲上前来,想要趁乱夺些个好处。
却不料,罗刹教阵中一阵角鼓鸣响,紧接着便是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响起,但见恶灵天师将手中的红旗招动,便有无数的黑烟兵,手中握着火绳,蜂拥而来。
要说这罗刹教的火绳,却不似平常人家用来取火用的,乃是用迷香加了草药,煎水浸透而成。
他们自家人却是预先服过清脑醒神的药丸,可冲上来的普通乡勇哪知这里面的门道儿,甫一接近,尽皆被迷香熏倒,个个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麻三儿见状大惊。
他手下的乡勇,一向号令严明,在未得到首肯前,未敢前进半步,此时情势危急,他急令左右用密集的箭雨,阻挡住贼兵的前进。
刹那间,阴晦的天空下,弓弦响成了一片,箭落如雨,直射得罗刹教匪哭爹喊娘,星落云散,当即阵脚便大乱了。
直到此时,麻三儿见有机可乘,急忙跳起将手一招,刹那间锣声响成一片,王大愣居左,虎妖居右,麻三儿居中,柴禾断后,带领着一众乡勇,大踏步冲杀过来。
恶灵天师本料想着对方不过是些山野村夫,乌合之众,正欲救了四护法,再行冲阵,却不料,麻三儿手下的乃是一只生猛劲旅,一番冲杀下来,罗刹教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
他虽老谋深算,却是耐不住麻三儿这颗顶头煞星,苦苦支撑片刻,只得掉转马头,落荒而逃了。
这一战,直杀到金乌西坠,玉兔将升方止。
众团勇一面抢救被熏倒的手足,一面争相打扫战场,将夺得的器械一一清点了,抬入了寨中,又请来游医,给伤者调治。
麻三儿几人与窦家四虎尽皆被伤,好在伤都不重,却也是皆大欢喜。
窦融闻报,急忙整酒出迎,但见打谷场上堆满了缴获而来的器械,一旁的木桩上还拴了几匹好马,不觉大喜过望。
他深知此一役若非是麻三儿打了头阵,输赢尚且难料,便把了第一杯酒,给麻三儿喝了,又沿着虎妖等人依次敬了下去。
窦家四虎虽是心里不服,可也见识了麻三儿临阵果敢,不免都有几分忌惮,便都默默接了酒,一饮而尽。
窦融见四个儿子没再使小孩子脾气,也感欣慰,便将众人都夸奖了一回,让他们瞧病的瞧病,休养的休养了。
到得天明,窦融又叫人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邀请麻三儿几人,到家中吃酒。
众人经过了昨日的战阵,都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酒桌之上气氛是颇为融洽。
待酒过了三巡,菜过了五味,窦融便擎杯在手,向着麻三儿道:
“麻三儿兄弟虽是年幼,却是好一番的英雄气概,阵上一战,当真是闯出了名头,叫那些罗刹丑类再不敢正觑我等。
而今左近平静,就连山贼都不敢来了。老夫我就时常想啊,莫不是上天有知,叫你三爷前来平乱的?要不就是你生来志趣广博,有意前来搭救的?
总之啊,便是我窦家有福,偏偏就来了你们这几位英雄。
老夫这杯酒,且不敬别个,单敬你等少年英豪,扶危济困,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他兀自絮絮叨叨说个不住,却耐不得虎妖口敞,又兼喝了几杯水酒,脑中昏沉,听见有人夸他,便举杯大声道:
“老爷子说的甚话,要不是俺三哥相救,你们这一家子,早就叫人都擒捉了。
也不必打囚车装木笼,就当街开剥了,做成什么灯笼、人偶,在众人面前扭动起来,当真快活。”
麻三儿见他酒醉,急忙接口道:
“贤弟却不是醉了?若不是窦家兄弟相助我等,先不消说那罗刹教,便是饿也将我等都饿死了,如今却说什么疯话。还不快快回屋歇了,明日再来赔罪。”
言罢便命王大愣将虎妖,连拖带拽的扶回了下处。窦融见席间四子皆有怒容,情知不妙,急忙圆场道:
“时方才,虎妖贤弟的话却是酒后醉言,大家切不可当真。
想我等有幸,能暂享此清福,却也不易呀。
来来来,就让我等满饮了此杯,也为今后能携手进退,再为朝廷立功啊。”
众人虽将杯中酒干了,却早已性味索然,内里论窦冲最是心高气傲,听了虎妖的言语,虽未发作,却也气冲斗牛。
他见席间大哥二哥都不说话,也不好发作,只是推说头疼,离席而去。
余者又多喝了几杯,再叙了些闲话,便都纷纷离席而去,却只有麻三儿、柴禾二人,被窦融强留下来,继续到后堂饮酒叙话。
窦融又叫家人重新摆了一桌酒菜,尚未动筷却兀自落下泪来。麻三儿见状,先自猜透了八九,急忙宽解道:
“老人家,休要烦恼。想我等都是甚等样人,能在此间吃得饱,穿的暖,却不正是享了您窦家的荫福。
而今纵然险者大过天,我等也会舍去性命,保得您家中万全。
至于我的几位哥哥不容,却也不打紧,待日后相处的久了,定可化干戈为玉帛,再拜金兰。
而今却仍要以罗刹教为重,待破了邪教,抓了教首再做道理。”
窦融听他言之有理,不免就叹道:
“唉!我老啦,不中用啦。今后只有看你们的了。
想我窦家为此间也不知出了多少力,而今却是子不成器,怎不叫我心寒呐。
也罢,现今有你等相助,想来那罗刹教也掀不起什么大浪,还望麻三儿兄弟鼎力扶持,待日后定要上报官府,给你请功领赏啊。”
麻三儿闻言,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乃是带罪之身,倘官府得知,自己又焉有命在,正思量着如何回答才好,却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名团勇已经抢身而入,单腿打钎,抱拳禀道:
“好叫主人得知,现今围子内汤老爷家出了事,正在心急火燎处,还望主人派兵护持。”
窦融闻报大惊,连忙整衣起身,麻三儿则慌忙一把扶住道:
“围子内能有甚事,还要劳动老太爷亲自出马。有我和柴禾兄弟前往,万无一失。就请您老在此坐地,我等去去就来。”
其实若说起这个汤家,那确是有一番来历的。
想当年,他家曾在前朝,连出过三个状元,两个榜眼呐,当真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汤家首户第一功”啊。
可是到了后来,清兵入关,大明王朝摇摇欲坠,他汤家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汤家虽已落魄,却仍是书香门第,其家长为了避祸,便携了长幼数百口,迁居关外了。
好在当时兵荒马乱,清王朝也顾不得调查他家的行踪,冥冥中就这样安然避过了近二百个年头。
近年来,他家的读书人又在乡试中屡次中第,这才引起了京中的注意,可时隔日久,朝廷又在用人之际,于是便由慈禧老佛爷力主,将一名格格,下嫁到他家为婚了。
大婚当日更是轰动了奉天省,所有的大员,几乎都派人前来称贺了。
于是汤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其声势日盛一日,俨然就成了这一方的土皇上了。
可眼下正值刀兵四起的动荡年代,汤家虽然地位高,却是读书人居多,甭说上阵杀贼了,就是连锄头也拿不动,只好请出了窦家,前来主掌大局。
现今他汤家有事,窦家又岂能坐视不管呢?于是乎便有了“窦融持宠派人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一场闹剧了。
此正是:太平日久生干戈,合久分来分久合。休言荣辱诸般事,只消拥炉踏酒歌。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