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淡月之下,岑思卿带着皇帝的嘱托,一路疾行,终是赶到了喜祥宫。
刚踏入宫门,便闻院中传来阵阵喧哗,他心头一凛,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步入院中,只见皇后威严而立,面色铁青,于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对翎妃施以惩戒,每一掌都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悲痛。
翎妃被击倒在地,嘴角溢出的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然而,即便身处如此境地,她仍旧倔强地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不屈与倔强,坚决不肯认罪。
岑思卿见状,急忙欲上前,欲以温言安抚皇后之怒。然而,方至皇后身侧,那凌厉如剑的目光便猛然扫来,仿佛一把利刃架在了岑思卿的脖颈上,令他不敢再上前半步。
“翎妃,你收买御医,暗自篡改逸承的药方,令其久病不愈。”皇后严声呵斥道:“乃至波及无辜,致使太子妃腹中皇长孙未及面世便夭折,令皇嗣受损。更甚者,你竟不惜行刺太子,此等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皇后眼眶泛红,泪光闪烁,却强忍泪水。她直指翎妃,气势凛然,继续怒斥:“今日,本宫誓要替文康太子与无辜逝去的皇长孙讨回公道,让你一命赔一命!”言毕,她振臂高呼:“来人!将这毒妇,即刻押入刑部天牢,不得有丝毫耽搁!”
翎贵妃闻言,非但不惧,反而轻轻扬起下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迎视皇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声音清冷而坚定:“本宫倒要看看,何人胆敢妄动?本宫即便不再是贵妃了,却依旧是圣上亲封的翎妃,亦是堂堂正一品太师的嫡千金,岂能任由皇后一言而定生死?今日,除非圣上亲下旨意,否则,本宫绝不会离开喜祥宫半步!”
皇后见状,怒火中烧,更添几分不甘,厉声喝令侍卫继续执行命令。然而,翎妃的坚韧超乎想象,她誓死不从,令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此前,岑思卿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平静地观看着皇后与翎妃的对峙,打算置身事外。但此刻,见皇后要将翎妃打入天牢,他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
岑思卿深知,此事关乎后宫与前朝的平衡,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更大的风波。于是,他挺身而出,先是呵止住了正欲强行拖拽翎妃的侍卫,随即转身面向皇后,双手作揖,言辞恳切地求情道:“母后息怒,儿臣斗胆进言。翎妃虽有过错,但处置之事仍需慎重考虑。若母后执意将她打入天牢,不仅后宫不得安宁,恐也将惊动前朝,引发不必要的纷争。儿臣恳请母后三思。”
皇后瞥了一眼岑思卿,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其所言非虚。她的目光在岑思卿与翎妃之间徘徊,忽然语调带着几分嘲讽之意,问岑思卿道:“那依太子之见,本宫应该如何处置她是好呢?”
岑思卿听出了皇后话语间的意味,身形微颤,连忙再退半步,深深一揖,言辞更加谦恭,谨慎道:“后宫之事,儿臣不敢置喙,还望母后宽恕儿臣的一时失言。”
“不敢?”皇后顺势将怒火迁到了 岑思卿的身上,冷笑一声,厉声道:“太子殿下连本宫的旨意都敢拦,此等僭越之事,太子做的莫非还少吗?”
岑思卿听言,面色一凛,即刻跪倒在地,请罪道:“母后息怒,儿臣实是出于维护后宫与前朝安宁所考量,绝非有心冒犯母后凤威,亦并非有意僭越。还请母后明鉴。”
皇后冷哼一声,对岑思卿的辩解置若罔闻、不为所动,转而高声宣布:“今日,无论何人阻挠,皆视为与翎妃同谋。即便是太子,也一律严惩不贷!”此言一出,周遭气氛骤然紧张,众人皆屏息以待。”
众目睽睽之下,岑思卿也只能跪地静候,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此刻,袁福疾步踏入喜祥宫,手持皇命,犹如一缕清风穿透了剑拔弩张的凝重氛围,悄然化解了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暴。
目睹皇后凤仪威严,立于院中,四周火光摇曳,侍卫林立,翎妃与岑思卿皆跪伏于地,袁福心中瞬间明了此间局势的微妙与紧迫。他趋步上前,恭敬地将圣旨呈于皇后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劝慰与谨慎:“皇后,圣上特遣老奴前来,宣读圣上旨意。望皇后暂且息怒,容老奴遵旨行事。”言罢,他轻轻展开圣旨,准备宣读,以期能抚平这紧张的后宫波澜。
“翎妃姜氏,德行有亏,图谋不轨,竟欲加害皇嗣,其罪确凿,难逃律法之严惩。然念往昔入宫,姜氏勤勉侍奉,岁月流转,朕心亦感其情长。故今特颁旨,以惩戒彰其过,亦兼施宽仁。自即日起,褫夺翎妃封号,贬降为选侍,令其独居喜祥宫,隔绝尘嚣,非有圣命,不得擅离半步。冀其于幽静之中,沉心涤虑,以赎前愆。”
圣旨宣读完毕,在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复杂。
皇后闻言,面色微变,眉宇间难掩不满之色。她心中暗忖,翎妃所犯之罪,涉及谋害二皇子和皇长孙,其恶行罄竹难书,岂是区区被贬和幽禁便能了结的?对于皇帝的判决,她始终觉得过于轻判,有失偏颇。
翎妃听罢圣旨,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她心如死灰,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泪水如断线之珠滚落面颊。她曾以为自己在皇帝心中尚有一丝地位,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翎妃依旧挣扎着,哭喊着要见皇帝一面,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岑思卿则面色平静,然眼底却流露出几分诧异和不解。他暗自沉吟,翎妃所为,皆是伤天害理之恶行,而皇帝仅将其贬为选侍,幽闭于喜祥宫之内,此等处置,实难言重。而当年,母妃荣妃无端遭人构陷,竟被骤降为庶人,囚于冷宫之中,境遇之凄惨,令人唏嘘。两相对比,其间不公,岑思卿心中一清二楚,洞悉无遗。
终于,袁福命人将已是选侍的翎妃押入喜祥宫殿内,随后又恭送皇后离去,方缓缓踱步至岑思卿身旁。见夏至安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岑思卿站起身,袁福亦躬身行礼,上前安慰。
岑思卿则忧心忡忡,急切地问袁福:“父皇龙体如何了?”
“太子殿下请宽心,御医已竭力为陛下诊治,目前暂无大碍,然仍需静养,不宜过劳与动怒。”说完,袁福轻叹一声。
岑思卿点了点头,心中稍安,正欲随袁福往永福宫探视皇帝,却被袁福以礼相拦,温言相劝道:“殿下,天色不早了。圣上念及殿下连日来,白日于刑部监审,夜晚则不辞辛劳侍奉于侧,更兼顾朝中繁重政务,实乃劳心劳力。圣上担忧,殿下已是身心俱疲,故特命老奴转达圣意,望殿下顾念自身康健,今夜先行返回景祺宫好好休憩。如今,朝中上下还等着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望殿下务必珍重自身,以待来日。”
岑思卿闻其言,明白了话中深意,于是对袁福温声道:“那劳烦袁公公好生照顾父皇,明日我再行前往永福宫请安。”
袁福再度躬身行礼,对岑思卿道:“殿下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语毕,退至一旁,目送着岑思卿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方缓缓直起身子。
未了,袁福看着眼前唯余姜氏哀泣哭嚎声的喜祥宫,终是将满心感慨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他转身对身旁侍从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喜祥宫。”
* * *
夏日渐长。宫墙内,绿荫如盖,繁花似锦,正值蝉鸣悠扬之时。
御苑深处,池塘碧波荡漾,荷花竞相绽放。池中,蜻蜓轻盈掠过水面,激起层层涟漪,鱼儿则在水中穿梭,自由自在,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致。
历经数日,皇宫之内终得片刻安宁。
一早,萧楚曦正在屋内,看着尚衣局刚送来新制的夏衣,指尖轻抚,逐一挑选。岑思卿静立其旁,凝视着萧楚曦那专注而温婉的模样,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素来只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岑思卿打趣道:“夫人今日,怎么有这番雅兴,为我挑衣?”
萧楚曦闻言,轻轻抬首,目光温柔地落在岑思卿身上。但她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旁的两件衣衫,犹豫道:“这两件,你穿上,应该都挺好看的。”
岑思卿轻轻一笑,说道:“只不过是出门散散步而已,何必如此费心?只要是你挑的,随便哪件,都好。”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这时,莲月轻盈步入,手捧茶盏,正欲奉上。
萧楚曦见到莲月,她温婉地拦下,笑道:“莲月,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无人帮我参详呢。你且留下,替我为殿下选选衣裳。”
莲月闻言,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连忙紧张地低头道:“奴婢怎敢为太子殿下挑选衣物,这等事宜,还是太子妃亲自定夺为好。”
萧楚曦却似不在意,她坚持道:“无妨,你日日侍奉在侧,你对殿下自是最为了解。来,你看看,这黛色衣裳沉稳内敛,而浅青色则清新淡雅,你觉得哪一件更能衬托出殿下的清秀英俊,令他看起来气色更佳?”
岑思卿听到萧楚曦夸赞自己清秀英俊,心中喜悦满溢,不禁暗自偷笑。于是,他含笑而立,任由着萧楚曦摆布,眼中满是宠溺与纵容。
这边,萧楚曦已将两件衣裳轻轻展开,一边在岑思卿的身前轻轻比对,一边用眼神示意莲月做出选择。岑思卿亦随之微笑配合,身姿挺立,目光温柔地投向莲月。
莲月见状,心中忐忑,终是鼓起勇气望向了岑思卿。她从岑思卿脚上的鞋子开始打量,然后目光从下至上,慢慢游移至岑思卿的脸庞。直至与岑思卿的双眸对视的一瞬间,她面颊顿时微微发烫,继而赶忙错开视线,带着几分慌张,垂首恭敬道:“奴婢愚见,太子妃手中的那件黛色衣裳,似乎...更为适合。”
岑思卿闻言,正打算选择莲月所说的那件黛色夏衣,却听见萧楚曦缓缓道出了对那件浅青色衣裳的偏爱,他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岑思卿拿起了那件夏衣,含笑道:“夫人既有意属于此衣,那自然是浅青色更为合适。”
萧楚曦见状,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随即转身,又示意莲月来为岑思卿更衣。
莲月走上前,强忍着心中的慌乱与不宁,双手微微颤抖,却仍细心地为岑思卿更换上那袭浅青色的夏衣。
待一切妥帖,她悄然退至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岑思卿与萧楚曦身上。只见二人举止间流露出亲昵与温情,莲月的眼里既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萧楚曦一边亲自整理着岑思卿的衣襟,一边忽而开口对一旁的莲月吩咐道:“好了,你退下吧。”
莲月一愣,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匆匆退出了承乾殿。
屋外,阳光温暖而刺眼。莲月轻抬素手,半遮眼帘,试图抵挡那过分耀眼的光芒,却始终挡不住心中萦绕不去的愁绪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