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酒宴之际,襄阳战事趋于激烈。
自孙贲自汉津反戈,渡汉水北上袭夺随城后,使得江南军队染疫的消息泄露。
“军中大疫,却也是退兵的时机。”
陆议与鲁肃、桓阶会面,讲述自己的观点:“与关中争锋,非朝夕之功。我以为孙氏背反朝廷绝非孤例,若再相持,恐有难测之险。”
岘山东南,射杀孙坚战场附近的半山木亭内,陆议神情平静,指着北方说:“已有确切消息,关中大胜河北,俘斩十余万之众。待这消息流传军中,军心扰动,如何能战?”
桓阶没有质疑这个消息源,见鲁肃看自己,桓阶不语。
论交情,桓阶与关中方面的渊源更深一些。
若不是刘巴自己寻死,弄的他与江南四郡不好下台,他们也不会持续与东南朝廷绑定。
鲁肃见桓阶袖手旁观,就说:“大都督,仆不虑关中援兵,更不惧其多。”
闻听此言,陆议缓缓扭头,盯着鲁肃,片刻后才说:“子敬你这是在玩火。”
他已经断定鲁肃与东南朝廷的心思,随即就说:“军中染疫,近来天气阴寒,我也偶感风症,身体不适。这就向朝廷上表请辞,请朝廷另遣贤明。”
谁想来就来,反正他不是真的不想再干了。
真按着鲁肃、东南朝廷的计划搞,失败不要紧,胜利也不重要,关键的是会被关中忌恨。
陆议不是一个人,他身后吴郡陆氏、姻亲、门生故吏那么多人,他不能只考虑朝廷的大业。
说着陆议双手撑着桌案起身,转身斜眼瞥视端坐不动的鲁肃:“好生珍重。”
“大都督这是为何呀?”
桓阶起身快步去追,陆议不语,走了二三十步才停下对桓阶问:“近世以来,江南四郡屡有大疫。除却桂阳,余下三郡皆是大郡,算上荆蛮,各郡不下百万人口。而今在籍人口各不足二十万,囊括隐户、荆蛮,四郡可有二百万人口?”
桓阶愕然,基本上他个人自记事起,整个荆州的总人口就是在下降,各处村落虽然没有全灭,但处处里社都有废弃的宅院。
很多村社的百姓也都是换了大半人,就是原有居民染疫而亡,被亲戚继承,或被流散来的人口补充。
别说普通百姓聚集点,有些豪强一场时疫风暴,可能就活下来几個人。
桓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清楚,这场仗打完,军队肯定要撤回去。
疫气散播,几乎是一种难免的事情。
除非现在勒军不动,持续对峙,等待天气寒冷后,寒气肃杀,能清除疫气。
可鲁肃、朝廷那不能言明的计划是真的很有用,只要与汉水北岸的军队交战,再等关中援兵抵达,那么借助疫气散播,能产生不可估量的破坏。
陆议见桓阶多少还有些良知、底线,就说:“卿世居长沙,是江南冠姓,宗亲、门生遍及各郡。今若与之合流,今后可还有活路?岂不见太原王氏之事乎?”
说罢陆议拱拱手,给了亲卫将一个眼神,亲卫将站在原地展臂拦住桓阶,陆议则在其他亲兵簇拥下下山。
陆议是陆氏小宗,陆氏大宗被孙策重创,现在的大宗领袖是他叔父陆绩,只是年龄比陆议小。
陆绩成年前,陆议可以站起来挑大梁;现在形势不妙,陆议称病辞官也不影响什么。
反正他这里丢失的东西,陆绩那里一定可以拿回来。
凭的就是东南朝廷的结构,朝廷必须拉拢陆氏,陆氏单独一个家族看起来也就十几个嫡系男丁,实际上却是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人。
比起有名无实的大都督,陆议更想趁机辞官,去抓一些实在的东西。
见陆议不像是怄气,桓阶返回木亭,对端酒自酌的鲁肃说:“子敬,非要如此不可?”
“难道还有更好的应敌策略?”
鲁肃面无表情:“诚如陆伯言所言,此刻军中小疫,退兵师出有名,北军也不敢追击。只是这番退兵之后,江北忠于朝廷之士必然破家,今后再想攻入襄阳,则千难万难。”
“能火攻、水攻,疫毒之攻又何异之有?”
鲁肃见桓阶不语,但还要努力说服桓阶,否则长沙国兵与荆南军队可能自行撤离:“关中已扫清北面诸胡,如今自能专心经营南面之事。若不能予以重创破其锋锐,朝廷上下人心动荡,如何能成就大事?”
桓阶沉默,拿起自己酒杯饮一口,低声说:“水火无情,子敬就不怕江南各郡就此残破?就不怕疫毒加身?”
“江南时疫滋生,也不怕这一回。”
鲁肃挤出勉强笑容:“比起落在北军手里剃发受辱,我宁肯疫毒加身,孔窍流血而亡。”
见他如此顽固,桓阶就说:“战事到了现在这一步,江南四郡也无退路可言。我能做的就是返回长沙,保证大军粮秣充盈。至于其他,恕我不能答应。”
鲁肃闻言拱手:“如此也可。”
另一边陆议返回岘山大营,大营立在岘首山下的荆豫驰道之上,北边通向襄阳城,南边通向江陵城。
归营后,陆议招来这段时间交好的几名将军。
附近驻屯的黄盖最先抵达,被卫士引着径直来见陆议。
陆议本阵设在附近的乡社内,他来时陆议正往脸上涂抹脂粉,看的黄盖一愣:“大都督这是为何?”
“我病了,只能以脂粉掩饰病态。”
陆议说话时中气十足,眼神明亮有神,黄盖又是一愣:“可是孙贲叛逃之事?”
“与之有些关联。”
陆议继续照镜子,涂抹差不多后,才拿手绢擦手,引着黄盖来桌案处饮茶,说:“朝廷已做出裁断,除孙贲独子之外,余下孙氏自孙静以下尽皆弃市。”
黄盖沉默,不由有些庆幸,他宗族自从江夏迁入零陵后染疫覆灭,也好在他没有儿子。
就是想过继嗣子,也只能从黄祖那里找。
至于黄忠那里,就一个独子,怎么可能给他过继?
孙贲的独子年幼,是真不能杀,因为孙贲独女嫁给了曹彰,谁敢提议杀孙贲的独子,未来就有可能遭受曹彰的报复。
得罪关中已经绝了很多人退路,再将曹彰得罪,以后曹军若是南下搞什么清君侧,到时候为公事而死也只是死一个人,若是曹彰报私仇,那真会灭族。
曹军在青州干下的事情,其实与关中方面没有什么区别。
但江东特殊的情况下,曹军也很难重复青州之事。
见黄盖端茶自饮静静聆听,陆议说:“我已猜到大司马行事的底线,今称病隐退,就是想远离是非。我希望将军能率本部随我返回江东,开创一番事业。未来,或许会有机缘降下。”
“可朝廷那里?”
“朝廷那里好说,我陆家要征伐山越,收山越精壮为兵,为的还不是与北兵抗衡?朝廷这里拦不住我,天子这里也会支持我。”
陆议心中已经有一些把握,这近半年时间与北兵隔汉水对峙,双方书信往来密切,他此前很多猜测也在一系列互动中被证实。
他看着黄盖,是真的想把黄盖带走。
黄盖思索片刻,就问:“贺齐怎么说?”
“我已遣使相招,自军中染疫时,贺齐就有退兵之意。我邀他同行,正合他心意。”
“若是贺将军肯同行,征伐山越十拿九稳,末将愿追随都督同去。”
黄盖立刻应下,这段时间与北军通信的何止是陆议?
不能说是待价而沽,只是正常的朋友、亲戚之间书信往来。
除了鲁肃这样的两淮人,大多数荆州人都有亲友在敌对方,隔三差五送点礼物问候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这时候亲兵引着贺齐进来,贺齐当即答应下来。
贺齐早就想走了,他可不想跟着孙氏旧部一起完蛋。
他眼中这场朝廷、江东大姓推动的战争,目的就是削弱旧江东军。
孙贲叛逃,只是察觉了这个目的;孙贲都跑了,其他江东旧军只是没机会罢了。
孙权、周瑜、太史慈都在对面,贺齐可不相信徐琨、程普这些人的可靠性。
甚至到现在,贺齐都怀疑根本没有什么疫疾,都是江东旧军搞出来糊弄鲁肃的小花招。
毕竟孙贲烧船跑到随城后,不能说是恢复健康活奔乱跳,起码还活的好好的,这一点都不像染疫的症状。
甚至黄祖这个家伙,还走私军粮给孙贲。
这种走私军粮的事情,能让鲁肃这一系监军知道么?
肯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