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城是许多玩家想去都去不了的圣地。
    传闻烈阳城海岛的面积是几十个幽月城那么大，人口还少，每个人都是坐拥数千平方公里土地和海洋的富豪。
    那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间天堂，却很少有人见过天堂的真实模样。
    ……至少玩家是这样的。
    张云霆作为第一个登岛的玩家，创建了雷霆风暴，后续又招揽了排行榜前列的玩家，这些人后续无一例外都成了大航海家。
    张云霆的举动可不止是想把妹妹接过去享福。
    几乎可以说，张云霆的邀约，代表下一个大航海家的名额已经被预定了。
    一时间，办事大厅的人看林原的目光又羡慕又复杂。
    “她凭什么啊……烈阳城那么好的地方，去过的玩家不超过两位数，她就能走关系直进烈阳城，还有称号拿。”
    有人在心底质疑林原凭什么，却不敢当着两位当事人的面问出声。
    有人羡艳地望着林原，羡慕对方在游戏里有这么大一座靠山，嘴里小声念叨：
    “假如我有那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事实真的是运气吗？
    还有人则是一副理智的姿态看着林原，冷眼旁观她接下来的举动。
    林原根本不想去烈阳城。
    她原本的想法是，等实力再提升一点，在年度赛上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烈阳城……暂时没什么去的必要。
    拒绝的话语正在酝酿，脑海里忽然响起天使的声音。
    【小原，去看看吧，这是你和哥哥最后一次相安无事的见面了】
    林原一愣。
    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相安无事的见面？
    她看了眼仍旧在等待她回答的张云霆，脑子因为天使一句话，陷入飞快的转动中。
    “张云霆知道我的猎物名单上有他吗？”
    林原摇摇头，心中涌现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残酷的猜想。
    她有对张云霆动手的理由，张云霆也有对她动手的理由。
    不知道heart的名字份量够不够重？林原怀疑张云霆就是冲着戮命人heart来的，而非冒险者林原。
    游轮副本的偶遇过后，如果年度赛上再撞见，可能真的是生死对决了。
    “我还没得来及下决心要击杀彩蛋猎物，猎物就已经把我视作狙击对象了。”
    林原露出一抹嘲讽的表情，眼神幽幽打量过面前二人。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
    “我答应，但不是现在。”
    听到林原的回答，张云霆和钱泽楷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放松的神情。
    前者是因为邀请没被拒绝，日后“死而复生”的各种安排会方便许多。
    后者是以为要见证一番令人感激涕零的亲情戏码，失散多年的兄妹，居然能在游戏里重逢。
    多亏钱泽楷的心灵感知被天使干扰了，不然这会儿的表情铁定要大吃一惊。
    说好的温馨戏码，结果真相竟然是表面客客气气，心底都想弄死对方？
    “时间？”
    张云霆看都不看林原，直接问道。
    林原回答也很干脆：
    “至少一周，我也要看年度赛开幕式。”
    张云霆嗤笑出声，讨价还价：
    “早一天过来，在烈阳城的天空上看开幕式，你会有更深的感悟。”
    听到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林原眼角抽了抽。
    但一周的预备时间只是她随口胡来而已，早一天晚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林原大度地答应下来。
    “那就六天后。”
    时间和地点定好，林原拿着一百万金离开办事大厅。
    林原走远之后，钱泽楷被干扰的特性逐渐恢复正常。
    望着目送林原离开的张云霆，钱泽楷内心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有的人就是会把好事办成坏事，而有的人，却是不得不这么做。
    钱泽楷敲了敲张云霆的肩膀：
    “林原毕竟和你这么多年不见了，假如她不认你，或者心里对你有负面情绪，你要怎么办？”
    张云霆闭上眼，以往他一定会说：
    “爱认不认，关我什么事。”
    但现在他呼吸都缓慢了，停顿了好久，才说道：
    “别问我。”
    “不管过去是什么样，她今后都只有一种样子了。”
    钱泽楷心细如发，察觉到老朋友的心思，脸上微微讶然。
    “……你想去一趟牲人城，领回死过一次的她？”
    张云霆算不上坏人，可当个好人，又有许多瑕疵。
    “哎。”钱泽楷叹了口气，“作为你的朋友，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眉头皱得很紧，间隔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极为含蓄的口吻说道：
    “不过这件事对林原不公平，没有谁可以越过本人，规划一个人的生死。”
    “哪怕你告诉她未来会活，会活成所有人羡慕的模样，会在烈阳海岛上共享你的土地，但是……你让她先去死一遭，她未必会答应。”
    张云霆冷笑一声：
    “我做事从来不问别人的意见。”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有人要害她，我只能让她‘金蝉脱壳’活下来。”
    “哪怕代价是失去玩家身份，永远成为航海世界的一份子。”
    钱泽楷骤然闭了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永远成为航海世界的一份子，成为地位永远低于原住民，低于玩家，低于各种存在的……
    牲人。
    牲人能过的最好的生活，最多也就是成为被豢养的金丝雀。
    假如有人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把自己害成牲人，钱泽楷一定会终生报复对方。
    但张云霆和钱泽楷是多年的朋友，有些伤害感情的话他不会说出口。
    于是钱泽楷也远远望了一眼林原离开的方向，希望对方能清醒一点，不要被烈阳城\/top玩家的盛世假象蒙蔽双眼，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别看到一个发达的亲人忽然找上你，对你百般关心，要带你飞黄腾达，可别一感动就信了。”
    “动动脑子想想，早的时候这人干嘛去了？有这好事他不找别人要找你？”
    “就算真要提携，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嚣张邀请人进烈阳城啊。”
    钱泽楷看着大厅内对林原颇有微词的人，无声道。
    “诶！”
    钱泽楷对林原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资料上“游戏时长未满两月”上，再加上心灵直视他知道林原是一个缺乏关爱的人。
    这种缺爱的年轻女孩容易被一点小事感动，假如她信了张云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看样子……林原是完蛋了。”
    钱泽楷惋惜道：
    “希望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能记得有过一面之缘的我是谁吧。”
    “复生，总要失去点什么。”
    *
    准备好百万金后，林原去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回了戮命联盟。
    戮命小岛。
    从幽月城到众星城，再从众星城到戮命，林原绕了好远的路，终于来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地方。
    白日的戮命岛看上去和普通的海岛没什么区别，只有到晚上才会显现不凡之处。
    林原看着戮命岛上的一切，越看越觉得熟悉，总觉得这么安排布局，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白天的海岛外观方便隐藏，夜晚的外观营造戮命联盟的氛围。”
    林原双脚踩在还没恢复原貌的沙砾小径上，每往前走一步，身体就会碰到横生的植物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今天的耐心格外好，抬手不厌其烦将挡路的枝叶拂开。
    失去遮挡物，几缕炽烈的阳光落进她的眼里，都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吸收。
    林原刻意忽然海岛原始丛林一样的外观，循着记忆里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走去。
    “我记得……戮命歌剧院，是在这个方向。”
    林原忽然回戮命岛一趟，不是因为想歌剧院了，而是因为……
    她要来寻求杀死张云霆的方法。
    从来没有人杀死过航海家，林原和张云霆交手过了，知道戮命人五星的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就像林原当初对第一个猎物动手一样，她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查询资料，购买装备，谋划半个月，才用出手里的第一刀。
    还记得自己在成为戮命人之前，斗篷商人的各种援助和暗示。
    现在k终止了戮命联盟一切消息对林原那边的通知，林原忙着经营深海公会的事情，顺便打几个猎物，杀戮线面板空了好久，林原也没理会。
    要不是今天突然造访，林原也不知道白天和夜晚的戮命岛，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
    不得不说，海岛上的路径极具迷惑性。
    林原睁眼走了几回，发现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她凝神想了想，重新定位坐标。
    这次，林原闭着眼走。
    忽然间，崎岖不平的道路在她脚下如履平地，散落的硌脚的石块好像全部消失了一般。
    林原在脑海里构建一副地图，跟着地图走，所到之处逐渐幻化成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幽深的石子路消失，茂盛的椰子树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血红色的康庄大道，和沿路的屠宰场。
    直到走到一扇门前，林原才停下脚步，睁开眼睛。
    过去她来歌剧院的时候，大门永远是开着的。
    林原第一次见到歌剧院关闭时的模样。
    金碧辉煌的正门，高耸入云的穹顶，外墙镌刻着一幅幅复杂奇妙的星路图。
    有一瞬间，林原以为自己来到了巨人国，不然怎么会看到那么宏伟的建筑？
    扣扣——
    林原轻敲大门，然后慢慢推门进去。
    踏入正门的瞬间，林原好像触发了某个传送开关，视野一转，她来到一个记忆里富裕豪奢的地方。
    ——黄金大厅。
    精心栽培的鲜花早就毁在了上一次的战斗里，王座和红毯周围摆放了很多宝石，深红浅红络绎不绝。
    宝石反射耀眼的光芒，要不是林原眼神好，差点以为红毯周围血流成河。
    “你还知道回来啊？”
    斗篷商人坐在旋转的高脚椅上，背对着林原，面前是一张透明的玻璃桌。
    玻璃桌上乱糟糟的，卡牌，钻石，线条，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凌乱散落。
    k埋下头，将全部表情尽数藏在垂落的斗篷下：
    “杀了联盟最有潜力的新人，你还有胆子回来？”
    林原不光要回来，甚至是回来理直气壮要东西的。
    她开口道：
    “玫瑰是联盟最有潜力的人，但还是死在我手上。”
    “我才是戮命联盟的希望。”
    林原掏出玫瑰死后掉落的恶人书，翻开实时更新的排行榜。
    “k先生，不管你对我的行为有多么厌恶，现在也不得不承认。”
    林原抬起眼，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是top1，也是下周的kill king。”
    林原看不到k的斗篷底下，那双惊讶的眼睛。
    这份恶人书本来就是从他手里出去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到heart的手上。
    其实在林原离开的这半个月多，虽然heart再也没有在戮命联盟露面，但恶人书积分榜前十的位置，一直有她。
    从第十名一步一步攀升，积分差距越拉越大，现在她甩了第二面整整上千积分，换算成猎物的人头，得是一百个人了。
    heart从未掉出过戮命人们讨论话题的热点。
    有的人虽然从不出现，但她永远在这些人的世界留下深刻印象。
    heart对于戮命联盟的戮命人，就像张云霆对于航海世界的冒险者。
    “这次回来，我还是想请教k先生一个问题。”
    林原开门见山道。
    见k一动不动，仍旧背对着她，没开口答应或是拒绝，林原飞快说道：
    “我要杀大航海家。”
    k终于有了点反应，肩膀倾斜了下：
    “哪一个大航海家？”
    林原盯着k的斗篷上的星路图，说道：
    “排行榜第一的那位，张云霆，我的彩蛋猎物。”
    高脚椅旋转，k面对着林原，脑袋微微偏了偏：
    “heart，彩蛋猎物，似乎不是你不敢动手的理由。”
    林原一口气承认：
    “我和他交过手了，但我不是对手。”
    她想了想，补充道：
    “而且因为这番交手，对方记恨了上我，打算在我杀死他之前，先把我杀死。”
    林原继续说，又编了条理由：
    “杀死大航海家，对戮命联盟，也是好事一件。”
    静默良久，k忽然扔过来一样东西，林原看清拿东西的瞬间，差点闪身躲开。
    ——那是一只布满疤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