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心的疤痕太过明显，不然林原也不会一眼认出这是k的手。
    她下意识看向k的袖子，宽大袖袍遮挡视线，林原竟然一时半会儿看不出k到底剁的哪只手。
    断掌落进她手里，面板关于道具的描述文字迟迟不出现。
    林原忽然反应过来。
    ——这只手掌不是游戏道具。
    “我要杀张云霆，k先生，这只断掌是什么意思？”
    林原出声询问，k微微垂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看到手心的伤痕了吗？”
    “必要时刻，将这只手和张云霆放在一起，航海家就会死。”
    “heart，杀死你的彩蛋猎物，我就当你将功赎罪了。”
    k抬起双手，奇怪的是，他的两只手掌都还在，只是掌心的疤和林原拿的手掌一模一样。
    林原愣了一下，心想：
    “莫非k也有再生能力，而且比我的自愈力更强？”
    “……可是既然有再生能力，为什么不把浑身上下的疤痕治好？”
    按耐下心头疑问，林原就着正事说道：
    “这只手……要怎么杀死航海家？”
    k似乎笑了一下，肩膀轻轻颤动：
    “航海家死的时候，你会看到答案。”
    在林原看来，k的状态有点怪异，这时，k忽然说起别的话题：
    “你来的时候，是闭上眼睛找路的吧？”
    林原“嗯”了一声，k喃喃道：
    “闭眼找到的地方，是黄金大厅……”
    “看来你对黄金大厅的执念，真的很深啊。”
    旋转椅微微转动着，玻璃桌上的宝石流光溢彩，卡牌无风自动。
    过了好久，k终于说道：
    “等你杀死彩蛋猎物，戮命竞赛也差不多结束了。”
    “现在想想，竟然还有点舍不得戮命联盟。”
    k的一连串感慨让林原懵了片刻。
    这话说的……k，要离开了？
    林原下意识问道：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我的世界。”
    k对自己的目的毫不遮掩，说完这句话后，他站起身将水晶玻璃桌面上的东西理了理。
    林原却有点不理解，感觉k的话语过于跳跃：
    “什么叫你的世界？”
    k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了些，难得耐心解释：
    “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就像你们玩家都来自一个地方一样。”
    林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脱口而出：
    “还能回去？！”
    k冷笑一声，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
    “你们不能，玩家不能。”
    “死过的人是不能回到人间的，我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人间。”
    林原暂且按下追问的冲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y死了，k走了，谁来管理戮命联盟？
    “你走了，戮命联盟怎么办？”
    k回过头，藏在斗篷下的脸似乎布满了笑意，他意味深长道：
    “戮命联盟当然是交给它的新主人来打理。”
    林原愣了一下，想起戮命竞赛的第一名，除了得到kill king的称号以外，还有一样奖品。
    ——戮命联盟会交给kill king打理。
    林原心想，她会成为联盟新的主人吗？
    如果她成为联盟代理人，要怎么管理这群疯子？
    那时林原急着找到克制戮命标记的方法，对这个称号势在必得。
    但现在林原有天使护佑，戮命标记的重要性，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k坦白说出自己未来的归路，林原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原来到航海世界的第一天，斗篷商人就给她提供了交易渠道，是连接林原和戮命联盟的桥梁。
    在戮命联盟经历了那么多，好处坏处都体验过，又一个熟悉的人要远去，林原心里竟然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
    冥冥之中，她好像感觉到，随着kill king的到来，有什么要画上终点了。
    k整理好桌面，布满星纹的袖袍一挥，玻璃桌消失。
    他径直往黄金大厅外面走，也不管留在里面的林原会做出什么事情。
    忽然，他听到一阵声音，是林原的呼喊。
    “祝你……一路顺风。”
    k将垂落唇边的斗篷扯了扯，斗篷刚好遮挡住一个疯子的笑脸，他回道：
    “同祝。”
    *
    离开黄金大厅，林原小心揣着一只手掌回了深海公会。
    周围的冒险者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年度赛上，没人注意到，随着年度赛的启程，游戏世界另一场竞赛马上要落下帷幕。
    她进入公寓，将那只古怪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除了各种疤痕比较瘆人外。”
    林原一边翻看，一边思考这玩意儿要怎么杀人。
    “掌心伤痕……”
    林原盯着手掌心早已愈合的，起伏不定的伤痕，拿出影刀在上面比划两下。
    “不是刀割的，也不是水烫的。”
    林原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这种伤口总给她一种熟悉感，虽然没有见过，但林原知道什么行为会造成这种模样的伤。
    ——虫子咬的。
    疤痕增生，伤口缺一块少一块肉再正常不过。
    林原将断掌放入游戏空间储存。
    时间过去得很快，六天一晃而过，已经到了林原和张云霆约定赴约的日子。
    在这非凡的一天，林原一大早就接到深海教练的通知。
    “林原，明天的年度赛开幕式，你就不用参加了。”
    林原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为什么？”
    “呃……因为——”教练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道年轻的嗓音。
    “你要去烈阳城，开幕式在这边看，更宏伟壮观。”
    听到耳熟的声音，林原瞬间清醒了。
    她可没忘记，语音通话对面的人，是她要杀的人，也是对她抱有杀意的人。
    林原很好掩饰了心底的不平静，回道：
    “我马上到。”
    天使说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相安无事的见面，林原纯粹是抱着见人最后一面的心态来的。
    没想到张云霆“探亲”准备得很充分，各种礼物、道具、还有厚厚的金币红包，都一齐送给林原。
    搞得林原低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双手。
    “走吧。”
    张云霆没有在意林原的空手而来，在他看来，林原本来就不需要付出什么。
    林原没有拒绝，把张云霆拿出的东西全部都收了起来。
    张云霆笑了一声：
    “你可真是毫不客气啊。”
    林原这回没有怼人，而是老老实实说了声“谢谢”。
    她以为去烈阳城是要走航海世界特有的传送通道，没想到和张云霆一路上了暗夜深海的顶楼。
    林原看着静静伫立的直升飞机，陷入沉默。
    过了几分钟，直升飞机“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林原望着窗外的风景，头发被气流吹得乱糟糟的。
    “去烈阳城，没有传送通道吗？”
    张云霆坐在驾驶座，回答：
    “有啊，但是我不想走。”
    “能飞过去，还能欣赏海上风景，我为什么要坐传送通道，两眼一闭像个傻子一样，抵达目的地？”
    不经意将风暴雷霆所有队友骂进去，张云霆毫无愧疚之心。
    实际上，只有他有财力开着直升机往返于两座海岛之间。
    林原悄悄靠近窗户，视线下移，她也很好奇，从高空俯瞰海洋，是一副怎样的风景？
    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金光闪闪，犹如无数颗钻石轻轻跳跃，像银色绸带交织舞动，耀眼又鲜活。
    视野当中忽然出现一片广袤无垠的陆地，林原连忙抬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繁华的科技城，高楼大厦林立，悬浮列车穿行其间。
    面板出现提示。
    【当前坐标：烈阳城】
    “这就是烈阳城？”
    林原问道。
    张云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还没到。”
    感受到林原投来的疑惑目光，张云霆说道：
    “烈阳城所处的岛屿很大，这片只是外围，距离风暴雷霆所在的中心区，还有很远很远。”
    林原“哦”了一声，继续看风景。
    隔了几分钟，她又问道：
    “那下面的人是做什么的，他们不是玩家吧，传闻烈阳城的玩家数量不超过二位数。”
    张云霆听到林原的声音，无奈叹一口气，事无巨细解答：
    “那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过的最好的原住民。”
    提起原住民，林原不得不想起某个朋友，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烈阳城有原住民，众星城也有原住民，我好像还没在幽月城见过，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前两个地方都有原住民，他们的生活差距，好像有些大？”
    张云霆分神说道：
    “岂止是有点大，烈阳城这批人，可从来没把众星城的一切当人看，不管是原住民，还是玩家。”
    林原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愤怒感，拳头不自觉握紧。
    张云霆继续说：
    “我在航海世界待的时间比较长，地位也算是玩家第一人了，对他们的历史还比较了解。”
    “你有兴趣听的话，喊声哥哥我就说。”
    张云霆存心让林原闭嘴，他不习惯身边有人絮絮叨叨。
    谁也不行。
    然而下一秒，这个絮絮叨叨的人，就变成了他自己。
    林原什么事没做过，“认贼作哥”又不是什么难事，左右动动嘴皮，了解航海世界的世界观可是赚大了。
    立刻就是一声清脆的“哥”喊了出来。
    张云霆驾驶飞机的手一抖，好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这下好，他不得不开口，把自己知道的，航海世界宛如裹脚布一样的历史，慢慢解释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玩家听了。
    “原住民这个称呼不太准确，应该叫他们是‘原初世界的居民’。”张云霆细心纠正，“他们有自己的世界的，但那个世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毁掉了，所以他们中有人创造了航海世界。”
    “在我们的眼里，也是生存游戏。”
    “世界运转需要能量，就需要一批打工仔。”张云霆抬了抬下巴，“很不幸，我们就是那群可怜的打工仔。”
    “通关的副本会成为世界延续的能量，理论上说，玩家越多，航海世界越牢固，不过……”
    他转了个弯：
    “原初世界的居民觉得人太多了，挤占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还有打工仔居然敢和地主家的孩子谈恋爱，他们觉得玩家得控制住才好。”
    “于是就有了审判庭，众星城的审判庭名义上审判他们内部的事情，实际上插手的，一直是玩家相关的事，和众多公会都有合作。”
    “幽月城则张扬许多了，他们直接用审判庭承担管理玩家的职责。”
    “至于烈阳城……”
    张云霆沉吟片刻，给出一个形象的描述：
    “烈阳城本来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在他们看来，能够允许我这样的玩家进入烈阳城，已经是原初世界的他们，给予外来客最大的恩赐了。”
    他稍微停顿两秒，等林原消化完毕，才接着说：
    “众星城的原住民聚集地，其实被他们认作是贫民窟，只有没什么价值的原初居民，会被驱逐过去。”
    “但是价值嘛，本来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你觉得你自己能做的事可多了，但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你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但只要有人看中你的能力，那你在那些人口中，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林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时不时点点头，忽然，她脸上浮现一抹凝重，问道：
    “既然所有玩家都是原初居民的打工仔，那为什么还要有航海线玩家和杀戮线玩家的分别？”
    “玩家们斗得再凶，总会是地主渔翁得利，不是吗？”
    张云霆因为这番话陷入沉思，半晌，他开口：
    “航海世界最初的设计者，并没有设计玩家争斗的情节。”
    “什么？”
    林原愣了愣，惊疑的眼神扫向张云霆，疑问脱口而出：
    “那我们……”
    ——我们真的需要因为玩家身份的不同，陷入生死相争的境地吗？
    张云霆突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林原闭嘴。
    “游戏的初始指令是为了保护原初居民，让他们即便失去家园，也能活得好好的。”
    “后来不知道谁修改了诸多规则和指令，让游戏多了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情，但游戏的初始核心指令，是不会变的。”
    林原严重怀疑“见不得光的东西”就是指戮命联盟，而修改规则的人，就是创建戮命联盟的人。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林原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
    “不管游戏是因为什么而诞生，我都不希望。”
    “有人可以高高在上，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