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他的性子,是几人中最像白炁的。
在白炁消失的这十五年里,他主动承担起了公司所有的对外谈判。
也从当年那个青涩贪玩的“浪荡公子哥”,蜕变成为人人敬仰的齐总。
一来他是最能理解白炁心境大变的人,毕竟当年那场动荡里,他也差点痛失所爱;二来他不想让白炁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还如从前那般,没有长进,凡事只会依靠她。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待在一个有力的羽翼下,无忧无虑,恣意而生呢?
门口的动静,一下吸引了所有在一楼办公人员的目光,好奇打量那边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公司几位高层同时聚集,尤其是看到他们心目中“帅气冷厉”的齐总痛哭流涕的时候,任谁都不敢置信!
这来人,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除了原有的几位老员工,没人知道此中缘由。
等到那几人都上了楼,他们才“七嘴八舌”纷扰起来。
就连门口的老林都加入其内,对这女子身份颇为好奇。
“赞哥,你和米组长都在公司那么多年了,应该知道他们的关系吧?”
阿赞目光闪烁,“她就是我们的大老板——白总!”
“啊……”
三楼办公室。
颜文生:“房间都还给你留着,谁都没有动过,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其他人目光紧紧跟随这道倩影,也是希望听到一个令自己心安的答案。
希望她这次可以彻底回归,而不是看一眼后,再度离去。
失去她的这些年,他们觉得生命都漫长起来。
白炁一笑而逝,没有回答。
只是独自打量起这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屋子。
白炁看着布局以及内饰都跟从前一样,几乎没有改变过的办公室,心神恍惚。
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般。
这些年,这个房间从来没有被人动过,就连卫生都是颜文生亲自打扫的,没有假手于人。
为的就是只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再次回到这里,重新带领他们一起往下走。
就像今天这样。
“嗯。”
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白炁还是不忍般点了点头。
“耶!”
齐迹跳起来与颜文生击掌一番,似乎他许久没像现在这样轻松愉悦了。
阿飞见他如此,心底的一块重石也算能够落地。
这些年里,他可谓是看着这人一步步走到今天。
虽然成功蜕变成为引导公司往前行的新老大,可他活得并没有那么快乐了。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他心中的煎熬,他却只能表现的与没事人一般,默默承担着所有……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能借着酒劲儿对自己诉说心底的沉闷,以及对白炁的牵挂和思念。
“……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就那一次,我都后怕了一整年。”
“他们二人却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不止一次的死亡与消失……”
“可这一次……姜遇再也回不来了,她心里该多痛苦……”
是啊,她该多痛苦。
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那个灵魂死去、往生。
再死去、再往生……
如果自己是她,恐怕一次过后就要坠入无尽深渊,被墟界彻底吞噬!
再无一丝生机!
敛回心神,阿飞看着那道阔别许久的背影,欣喜又唏嘘。
虽心疼,可也无能为力。
“这是姜——”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颜文生心头咯噔一下。
手里那颗珠子,在此刻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那个名字,他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人面前提。
白炁看出他的顾虑,转身坐到了身后那把椅子上,淡然一笑。
“无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面对的了。”
呼——
看开就好,只是她这种状态,却更加令人心疼。
颜文生:“当年他托我转交给你,只是中间耽搁了许久,想不到今日,才能完成他的嘱托。”
这颗珠子,是他们自隐岛回来后,姜遇拜托颜文生替其保管的。
是等他彻底消散后,再由后者亲手交给白炁的。
可由于白炁封锁了山境,他无法进入其中,又不敢由他人带入其内,故而拖到了现在。
几人从未打开过这颗珠子,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它一直被放置在这间办公室的桌子上,等待了白炁许多年。
白炁揉搓着这颗珠子。
这东西她在许多年前听说过,名为——镜珠!
镜珠一般有记录、存储之效。
就像是一个高等的收纳空间,将一些珍贵的记忆或物件藏入其中,留给他人作回忆。
她大抵能猜到,姜遇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随着一阵神力涌入其内,那颗珠子不断泛起光芒!
就像人的呼吸一般,起转沉浮。
一幅接一幅的画卷,缓缓流出,漂在空中,浮至人前。
逐一在众人震撼的神色中铺展开来,整整一百幅!
那是他们二人曾经的经历。
第一世:她在祭台上跳舞,他在人群中眺望,两张面具隔着人海相望,一眼便看到了彼此。
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甚至比鬼还要高兴!
鬼面虽丑,其心却明朗清澈。
第二世:他因救治病人身染瘟疫,合眼之前,额间再次感受到她独有的温度,替他赶走死后的邪恶。
他守护在其身旁,却还为言明心意,便匆匆离别。
有憾,也有不甘!
……
第八世:她从自己的药篓拾取药材,教授村落里的孩童如何分辨山野草药,眉眼比春日的风,更能沁人心脾。
如此安宁美好,要他不敢轻易打破,只能轻藏心意,愿之随风而去。
只要能见她一眼,此世便无遗憾,哪怕永远不再告诉那人自己的身份。
她无虞,则己安好。
……
第七十七世:他在案前独坐抚琴,她像是一股风般,闯入他的房中,闯入他的心里。
如林中受惊之鹿,却不知为何,只一面便再难相忘!
想要脱离囚笼,随她逍遥。
可他知道,逃离的代价,是交出自己这条命。
即便如此,他亦无悔。
……
第八十四世:她是在道观暂居的赶路人,在桃花树下挽花令之飞舞,他躲在围墙后面,偷偷扒看。
此世虽被家人送入观内,与尘世隔绝,可记忆中总有一道女子身影,时不时随花香入梦而来。
虽不识,但或许前世今生。
……
第九十一世:他落魄为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于濒死之际看到那人伸出的手,是他在那个严寒的冬日中,遇见过的最温暖的光。
这道光,再次点明了自己的生命,想要自己与之定万世之约!
……
画落,回忆止。
白炁知道,这些都是那人亲手所绘。
是他每一世遇见自己时的时刻,又或是他觉得,那是他每一世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刻!
初见即美好,因为再往下去,似乎都在令人心伤!
珠子的光芒徐徐而熄,那些画幅再次被收纳其中。
原来那时,他没日没夜所做的事情,就是为了给自己绘制这些东西。
原来自那时起,他就已经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原来一直看不清楚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
若搁从前,她必然会生好大的一场气。
怨那人擅自替自己做决定,恨他舍弃自己,让自己独活于世。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怨了。
因为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已经累得没有一丝精气神,去考虑那么多。
“老大,你……”
齐迹想劝解她,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一百场的惊鸿一瞥,虽令人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可如今她这般模样,看到这些真得不会再受刺激吗?
他们都想不通,为何姜遇要留下这些东西给她看。
难道是为了留住他们二人之间的美好一瞬,要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常拿出来看一看,抵消孤寂?
其实,白炁读懂了姜遇的意思。
他是在告诉自己,不管他是姜遇、是苍旻,亦或是轮回中的其他者,他都从来没有后悔与自己相遇!
天命注定了他们最终的结局,世世都无法挣脱,可那又怎样?
只要他们再次遇到,哪怕一生中只能相看一眼,也足够了。
他殒灭了百十次,她都熬了过来,那这最后一次也应当如此。
他从未向那所谓的天道低头,她也应该保持本心,永远只为自己而活。
不为任何人!
“收起来吧,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白炁将镜珠重新送回颜文生的手中,轻轻一笑。
“以后,无需再因我之事而担忧,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完成,公司的事,还要辛苦你们了。”
看着坦然自若走出房门的女人,几人心照不宣保持了沉默。
她能走出那段伤痛,愿意留下来,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绝不再奢望要她做什么。
可是她这种过于镇静且沉寂的神情,又叫人摸不着头绪。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回来了,可她却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颜文生:“不管怎么样,她回来就好,一切只会越来越好的……”
“嗯!”
“一定会的!”
白炁从公司离开后,先回自己的那个公寓待了几日。
她幽居深谷许多年,感觉与这个世界有些脱轨了。
深夜的灯光,晃得她难以入眠,被无限放大的车流声,更是令她无法安睡。
从前,这都是她最沉迷、最喜欢的,觉得这种生活才是生命该有的活力!
只如今却都变成了一种困扰,夜夜侵扰她的心神。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都已经接受,也已经放下了,可她为何还是那样孤独?
这偌大的一座城市,万家灯火通明,可再无一盏灯是为她而留。
因为那掌灯之人,已经不在了。
四周都是道路,可她却卡在了某处路口。
无处可行,无路可退,又无路可走……
四下皆是路,又四下皆无路。
如果非要下个病症,那她大概是抑郁了吧。
一切都与她相关,一切又都与她无关了。
医者不能自医,渡人者不能渡己,大概就是说的她了。
……
后来,白炁又去了很多地方。
她一个人去听了某场着名的音乐会,她替那人去看望了长眠多年的亲人。
她寻遍了世间所有好喝的酒种,她见过了每个时节黄昏傍晚的蓝调时刻……
摸着胸口处那块沉寂数年的指骨,白炁垂了垂眼眸。
他失约的每件事,她都带着“他”一起去看了。
“真是个骗子,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