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一个虚弱却依旧冷硬的女声回答了她:“......死不了。”
那个声音说着:“我倒是想死,可他们......呵,不会轻易叫我死。”
十七娘是这一批女孩儿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她听得半懂不懂,试图用自己熟知的事物来理解那女子的话:“他们每天都给你送饭呢,他们想叫你吃饱,吃饱了才能活下去,就像我家里,弟弟是所有小孩子最能吃饱的那个一样......”
十七娘揉了揉肚子:“弟弟比我贵重,你也比我贵重。”
那个声音突然沉默了片刻,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偷偷在门上放了块石头,把嬷嬷砸伤了。”十七娘说道,她不喜欢平日里看管自己几人的嬷嬷,因为总是挨打,挨骂,还会被要求脱了衣服,用针在身上不停地扎。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听那些姐姐说,你是最好的,最能赚钱了......他们怎么会把你关在这儿?”
十七娘不解地问道。
黑暗的那一角,浑身都被捆绑着悬挂起来,还被喂过可使人力松劲泄的药物的女子,一身单薄的白衣,隐约可见绳索绑缚处已经隐隐磨出了血迹。
“因为有人喜欢。”月明夜声音里全是漠然,“他们要把我送给一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喜欢这样......他喜欢我的脸,更喜欢这张脸与满身血痕映衬的模样。”
“啊?”十七娘不太明白,她年纪太小,不懂得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别人受伤害,“这就是风光吗?”
“嬷嬷总说只要我肯听话,以后就能像你一样风光。”
“可如果风光就是你这样子的,那我宁愿永远都不听话了。”
“风光?”月明夜仿佛被这小姑娘逗笑了,“哈!风光!”
“一个妓子,无论生死还是这身子都只能由人摆弄的东西,甚至都及不上一只最廉价的瓦罐......风光?”
月明夜笑了几声,声音又变得落寞:“......好歹瓦罐碎了就碎了,碎了依旧是瓦,是泥,我是什么呢,碎不了,也碎不成最原本的自己了。”
“啊?”十七娘依旧不太明白,她只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已经饿了很久,于是她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爬了几下,“要是下次有人来给你送饭的时候,你不想吃,能分我一些吗......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嬷嬷说男人们很愿意为你花钱啊。”
“我爹娘奶奶都只愿意给弟弟花钱,只会把我和姐姐们卖去换钱......那些男人是喜欢你吗,所以他们才会为你花钱?”
月明夜看着地上爬行的小小身影,一些重话憋到嘴边了,最后到底还是咽了下去,转而拾起几分耐心:“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快乐花钱,而不是为了我,我只是他们用来寻找快乐的一件工具,工具可以被破坏,工具不需要自我,工具只有被使用的命运......”
“快乐?”十七娘爬了几下之后,就没力气了,“吃饱才是快乐的。”
“你是......被他们吃掉了吗?”
“可米被弟弟吃了就没有了,家里的鸡也是得先杀了炖熟,才会让弟弟吃的......你为什么被吃掉了,却还是活人呢?”
月明夜看着小女孩儿:“我已经不是活人。”
“那你是鬼?”
“我倒是很想成为恶鬼。”
“恶鬼就恶鬼吧,恶鬼会法术的吧,我不怕恶鬼会害死我,恶鬼行行好吧,我好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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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被人带走了,而在我被饿死之前,她让一个嬷嬷把我放了出来,嬷嬷带我去见她。”宓念平静地叙述自己的过去。
讲自己只是个因为相貌尚可,所以被父母卖给人牙的寻常女童,本非奴籍,却因为父母想多要些她的卖身钱给弟弟攒着,竟答应了将她舍在一对奴籍夫妇的名下,将她从良变奴。
成了奴籍的宓念,可以被卖去的地方就多了。
她与一批来历各异的女孩子,都被送到了天舞阁,接受老鸨龟公们的调教,作为娼妓的预备役,所要接受的这些调教的手段,实在是很难宣之于口。
不断有女孩反抗,不断有女孩认命,也不断地.......有人死去。
“那时的我以为,我也会像以前那些被打死的,被饿死的,染了病,流血太多救不活的姐姐们一样,死了,烧了,骨灰都被抛进河里......”宓念原本平静的声音出现一丝细微的颤抖。
“但是她救了我,却又不把我留在她的身边,只是叫我照旧与其他女孩生活在一起,不过我从那之后,就吃的饱饭,也不怎么挨打了。”
然而就在小小的十七娘才吃了没多久的饱饭之后的某一天清晨,她看见一艘花船停在天舞阁的后门处,而月明夜血淋淋地被人从上面抬下来。
她那身白衣几乎已经被完全浸成红色,露出袖口的手腕边缘隐约可见翻卷的皮肉,只有她的面孔依旧那么完美高洁。
“大人玩得起劲儿,稍稍弄过头了些。”
“这丫头不争气,真以为受了几句男人的捧,自个儿就真的是月中仙子了,殊不知越清高,大人......就会弄得更狠啊。”
“就是啊,哪家楼子里没有被玩死的妓子?”
“又有哪一年......这河两岸上是不死人的呢?”
“啧啧啧,也怪她自个儿命不好,那么多人看过齐家公子的美人图,里头总有几个爱作弄人的,也怪她是个妓子奴婢,若是良家女......”
“......若是良家女,这话扫兴,谁从前还不是个良家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