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书悯将自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对嵇书勤摇摇头。
他当然不信,嵇书翎自己都不能觉得,他的演技不错吧?
从半夜的时候,见到嵇书翎的时候,嵇书悯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
同样都是被紧急叫来的,即使是从宫里面自己的宫院里赶过来的嵇书勤,都没有嵇书翎来的快,而是先稍作整理自己的仪容。
嵇书悯是最晚到的,一进屋,第一眼便瞧到了嵇书翎严肃板着的脸。
他甚至连系衣襟的腰带,后面都是拧劲儿的。
但这并不算什么,只不过,随着时间越长,他的表现便越是焦躁。
等天亮时分,林提督还没审出个所以然,嵇书悯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他“哐当”一声,起身把椅子撞到一边的声响吵得烦心。
更别提,林提督将那小太监拎到堂上时,这么冷的天儿,仔细看他额角连汗都冒出来了。
鲁莽冒进,胆子小心粗,经不住事儿,嵇书悯在心中对评价到。
自己这个二皇兄,这么多年向来颇为成事不足,阴狠歹毒有余,却聪慧隐忍不足。
“本以为圈禁后,能有点长进,结果还是这样……”嵇书悯叹。
“你是说那小太监是他的人?”嵇书勤问道,他其实也瞧出嵇书翎的不对劲儿来,但总归对他没那么了解,嵇书勤也不能直接下结论。
“总归是和他脱不开干系。”
“到父皇的寝房中,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想把父皇……”嵇书勤不理解,难不成嵇书翎真的存着弑父的心思,可如今这么做,想不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等那太监开口便知了。”嵇书悯轻声笃定道:“那太监不过是替人办事儿,本身同他没有干系,被折磨成那般都不开口,那他就不是为了自己而不开口,只能是……因为旁人而不开口。”
其实刚在在堂上,嵇书悯就可以吩咐人,重新整理这小太监究竟与什么人有干系,不过当着嵇书翎的面儿,他不想打草惊蛇,只当没想到,等嵇书翎离开了才让人暗中去查。
论在宫中的深耕人脉,嵇书翎是远远不及嵇书悯的。
嵇书悯自小便是太子,身份上是除了皇上以外最贵重的了,无论是他经营的,还是主动向他投诚示好的,嵇书悯能接触到的,都是身为一个普通皇子的嵇书翎所接触不到的。
嵇书悯还极擅长用人,陆梨阮早就发现了,嵇书悯用人,从不威逼或像二皇子那样以坏事儿合谋,绑在同一条船上。
他擅长阳谋,用恩用义,用实实在在的折服与理想憧憬,这些是远比那些蝇营狗苟见不得光的勾结来的稳固与踏实。
很奇怪,嵇书悯就是有着能让人甘愿为他豁命去的能力与人格魅力。
陆梨阮觉得,自己能从他那儿学到思维,学到智谋,但有些东西是别人怎么也没法学来的,就像她自己,也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与嵇书悯相系,苏死生相许。
嵇书勤见嵇书悯神色疲倦:“你是在我这儿歇歇,还是回府歇着?”
“我回去吧。昨儿半夜就出来了,再不回去梨阮该担心了。”嵇书悯自然地说道。
“你同弟妹间,还是这般和睦。”嵇书勤笑了笑,见多了虚情假意,每次看到自己弟弟夫妻,心中像是被抚平了点儿。
“嗯。”嵇书悯毫不谦逊地点点头:“我和梨阮天下第一好……”
“啊?你说什么?”
后面那句嵇书悯声音很小,嵇书勤没有听清楚。
这话是陆梨阮总说的,嵇书悯觉得有幼稚,陆梨阮有次喝醉酒后,还会伸出手,在胳膊长度限度内,虚空画了个最大的圆:“咱们俩天下最最好!”
比平时还幼稚了,连说话都像几岁的小姑娘似的……
嵇书悯这么想着,却还是在陆梨阮看过来时,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酒杯,抬手接过陆梨阮画的无形的大圆圈:“嗯,我和梨阮天下最最好。”
他见这姑娘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点点头,像是在夸赞嵇书悯识时务。
这事儿嵇书悯没和醒酒后的陆梨阮说,他如果说了,陆梨阮便会知道……自己那画得不是圆圈,而是……画得大饼。
但还没等嵇书悯出门,德成就来求见了。
“让他进来吧。”嵇书勤应允。
德成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面如死灰,每走一步都冒汗打抖的保义一同进来的。
一进来,两人便一同跪下。
“昨夜之事,这不争气的中了歹人的计,奴才带他来请罪,求两位皇子发落惩处!”德成道,和保义一同磕头叩首。
“是奴才愚笨,奴才罪该万死,向两位皇子请罪,奴才该死!”保义“砰砰”磕着头,嘴里面不停地说着,连为自己分辩求饶都不敢。
办错了事儿就是错了,主子哪儿能乐意听奴才的解释讨饶呢?
“今儿就看你的运道了,看你命该不该绝……”来的路上,德成这么对保义说道,他就算是有心想保,毕竟养出一个可心的干儿子不容易,但这事儿,实在是捅了大篓子了!
若是此事落在皇上手中,那保义绝对是半点儿活路也没有。
但现在去见的是大皇子,德成觉得说不准还真能保住条命来。
嵇书勤蹙着眉,看着满脸凄楚恐惧,头上磕的青紫一片的保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了。
因为疏忽,让人潜入到皇上的寝房里面,的确是犯了大错。
但当时的情景,父皇并未出事儿,嵇书勤的确是狠不下心来,真的要了保义的性命,他转过头去看嵇书悯。
却见嵇书悯似根本没注意这档子事儿,他窝在软椅里,身子半蜷缩着,正垂首,慢条斯理地转着自己腕子上的镯子。
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德成也在一旁偷掀半边眼皮,留意着嵇书悯的动作。
嵇书勤思忖一瞬,最终开口道:“去领五十杖,以后永不许在父皇那儿伺候了。”他这般决断。
“谢大皇子开恩!”
德成朗声道,一旁的保义听到干爹的声音,这才幽幽回过神来,简直觉得自己听岔了,脑子还没转过来呢,身子就已经抖若筛糠地拼命磕头了:“谢大皇子开恩!谢大皇子开恩!奴才给大皇子磕头了!”
直到犹如踩在棉花上,从大皇子的宫中走出去后,保义半晌才缓过神来,自己竟真是捡回一条命来!
他两只手哆嗦得都抬不起来。
走出去几个拐角,他猛地给德成跪下了:“谢干爹救儿子一条小命,儿子没齿难忘,这辈子一定好好孝顺干爹!”他眼泪都出来了。
德成受了他的跪,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大皇子心善啊……”
“是,大皇子殿下心善,饶奴才一条命!奴才永远都记得大皇子殿下的好!”保义是发自内心地说道。
德成点点头,但却在心中继续道:有点太善了……
德成虽想留着自己干儿子一条命,但大皇子的轻拿轻放也让他颇为吃惊,皇上虽不算御下严苛,但也觉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但大皇子……
刚三皇子的举动,分明是将如何决定完全交给大皇子,自己完全不置一词,二人之间的主次关系显得分明。
德成心中是皇后的人,皇后如何想,他便如何听从,皇后想让大皇子殿下坐上那个位置,他便会尽自己做能助大皇子即位。
如果大皇子殿下需要愿意,等登基后,他可以继续做新皇大太监,毕竟在这宫中,他是最得心应手的。
但大皇子殿下他自己不想争!
如今瞧着似乎三皇子殿下自愿屈居,礼让自己的兄长,但不知道为何,德成总觉得有种违和感,却所不出来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保义还沉浸在捡回一条命的庆幸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干爹若有所思的神情……
嵇书勤转头想问问嵇书悯,自己刚才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可还没等他开口呢,嵇书悯就如同猜到了他怎么想般,率先开口:“这种事情上,只要皇兄觉得符合你所想的,便是对的。”
因为这事儿,本身也不存在什么才是标准对的,什么一定是错的。
嵇书悯半点也不留恋地出宫了,留下嵇书勤一个人,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虽然嵇书悯那么说,但嵇书勤因为无法分辨自己所说所做的,心里依然存着疑,不会如嵇书悯所说的那样心安理得。
嵇书翎平日很多时候都待在宫中。
不因为别的,只因长久以往,凡是出宫开府的,全都是与皇位无缘的,嵇书翎颇为迷信地不愿意在宫外自己的府上多住。
但今儿,他马不停蹄地出了宫。
等他到府上时,陆羽诗已经比他早些回来了。
“二皇子殿下,侧妃今日出门了。”他府中的管家与他汇报。
二皇子是个疑心很重的人,特别是他下了一些决定后,更是对身边的人严加监视,生怕他用在别人身上的招数,反过来也被旁人用在他自己身上。
嵇书翎自那次让陆羽诗去试探陆梨阮后,便觉得自己这侧妃,娶得着实没什么用处,没脑子不说,连点事情都能办砸。
往后便不怎么太理会她,现在听她出门,也没怎么在意。
“知道了,她乐意出去就出去吧,让她少往王妃那儿跑。”嵇书翎顺口说了句。
陆羽诗同正妃间的关系不好,陆羽诗自小到大向来喜欢咬尖儿,但她是侧妃,就算是再蠢笨,也知道不能与正妃叫板。
但她刚入宫的时候心高气傲,觉得是二皇子主动要她做侧妃,自己在二皇子的心中自然是地位不凡,便不太将正妃放在眼中。
她的幸运在于,正妃的确不得二皇子的喜爱,于是陆羽诗与正妃之间的种种龃龉,二皇子也懒得管,反正都是为了争得她的宠爱,几个女人罢了,能争出什么风浪来。
进到书房后,没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进去了几个人。
“怎……怎么会失手呢?”
“德成那个奴才,早知道应该先把他……”
听着面前这些人马后炮,七嘴八舌的,二皇子心中烦躁:“那现在该怎么办?那东西到底放在哪儿啊?”
他又是担忧又是心焦,甚至怀疑是不是嵇书勤做的圈套,但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嵇书勤应该也不知道。
二皇子一向自诩与皇上之间性格相像,的确,他性格的多疑与不信任任何人,的确是和皇上相似,但皇上的性格中却不仅仅是这些。
可嵇书翎却认为,自己这样是谨慎聪明,他一向自卑又自傲,莫名对自己自视甚高。
“不然二皇子您,再寻一寻?”有人试探。
“一个被抓了!难道还要再被抓一个吗!要是被嵇书悯知晓我在找什么,以后计划该如何实行!”二皇子怒骂道。
“但是……”旁边的人也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想什么办法了。
“安家的呢?”二皇子忽然朝着一个人看去:“他是你说动的,你去让他找皇后谈谈口风,看那东西在哪儿!皇后既然能像下蛊似的控制父皇,那她说不定知道。”二皇子命令道。
被他点到的人在心里叫苦:就安家那位的窝囊样,能被他说动已经是因为担心自己做的事情败露,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居然听信了他的计划!
但不得不说,那窝囊废出的主意,竟然还真是够毒辣。
现在要他去套皇后的话,那人觉得二皇子若是亲自同他说过话,就知道那废物干不明白这事儿!
但此时二皇子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忤逆他,只得先答应下来。
果然,安大老爷在听到这话时,差点直接昏过去,一张脸憋的通红:“不行不行,你不知道我那夫人又多蠢笨,皇后自闺中便是最聪慧的,让她去……只会添麻烦的!这可不行!”他拼命摆手推脱。
“你敢不听吩咐?”
“不是的,只是……”
安大老爷最终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找了陈氏,结果话还没说完呢,陈氏就脸色发白,几欲厥过去。
而宫中,按照嵇书悯所说的,也查出些眉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