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叫柳条,原本是在猫狗房伺候的,专门给宫里面贵人养小宠的。
后来不知怎的,想办法被调到了御膳房去。
御膳房是个油水大的地方。
除了皇子,还有得宠的几位贵人,在自己的宫里有小厨房外,剩下的,都得在御膳房叫膳。
在这宫里的,个个都能称得上是贵人。
可这贵人,和贵人,又不一样……
露着脸儿的,露不着脸儿的,得宠的,不得宠的。
每一号在御膳房那儿都有数。
得宠的吃的喝的都是新鲜的,香甜的,顶尖儿,好的。
可要是不得宠的,那指不定都得是些什么玩意儿。
在这宫里,又没处叫屈去,所以想日子过得好点,就得塞银子。
来取膳的宫女太监,带上几角碎银子,塞给拿膳的小太监,小太监又往上,孝敬里面的大太监。
一层一层的盘剥下来,那些拿银子的苦不堪言,可御膳房里的,却养的膘肥体壮。
御膳房里的几个大太监,连衣服上的带子都快系不上了。
能来这儿做工的,也一定是找了门路的。
这叫柳条的小太监,是被家里卖进宫里的。家里是从西面儿逃难过来的,光溜溜什么都没有地入宫,别说是银子了,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在猫狗房的地方,见的贵人少,整日臭烘烘的,同那些个动物在一块儿,自然也没什么油水。
这才几年下来,居然能自己想办法,被调到御膳房,显然是有些门路的。
掏银子是必不可少,可他从哪儿来的这笔银子呢?
调查到这儿,便找到可以往里查的地方……
再仔仔细细的查下去,能查到,同他相熟的,有一个和他从一个地方来的宫女。
那宫女时常来看他,亲手给他缝制衣服,鞋子。
听还在猫狗房伺候的太监说:那宫女身上穿的衣服料子,都比普通的小宫女要好一些。
听说呀,是在得宠的妃子那儿伺候的!
她也不嫌弃这小太监衣服,总被猫狗抓挠破。
不厌其烦毒一次又一次帮他缝补。
还时不时用自己的份例,给他添件新衣裳……
但后来,自从这小太监被调去御膳房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那个宫女了。
也不知道现在如何,反正那小太监也并没有同他们再联系过。
“人家发达了,自然不愿意同咱们这些脏货相识了……”有一个在猫狗房待了半辈子的老太监,酸溜溜地道。
在宫里面,每一个宫女太监都被登记造册,只要有心去查,定然能查的出来。
内廷的人很快寻到那宫女,果真是在得宠妃子那儿伺候的。
她是容贵妃娘娘院子里的宫女,主要负责管理收拾容贵妃娘娘的衣服。
她又生的一双巧手,时常会被容贵妃唤到寝宫里面,帮她梳头打扮。
但这宫女性情温吞又胆小,容贵妃娘娘那儿,是多热锅热灶的地方。
挤尖了脑袋,想要在娘娘面前露脸儿的,大有人在。
这小宫女不声不响,又没什么脾气,自然旁人也不会把她放在眼中。
排揎的,嫉妒的,就连几个老嬷嬷,也因担心她因手巧这一技能,取代她们在容贵妃娘娘身边的地位,对她更是严防死守,所以说日子过的也并不舒心。
宫里面并没有禁止太监与宫女在一块儿,搭伙过日子。
若是能寻个伴儿做对食,只要不太难看,太过分,也没有人去管他们。
从旁人口中,便可以猜到,这小宫女同那太监之间,应该也是一对儿。
当年那小太监能从猫狗房被调到御膳房,那些银子,应该也是这宫女给他掏的。
毕竟在容贵妃娘娘那儿,伺候得些赏赐,都比别处重不少。
容贵妃娘娘得宠的时候,很是娇奢,有时连赏给下人的,都是一颗一颗的金瓜子儿。
那小宫女叫月桂,同样也是个苦命人。
家里一连串儿的孩子养不起,便把她和最小的妹妹卖进了宫里。
他最小的那个妹妹进宫的第二年就死了。得了病,却没人给医治,几个同她一块儿入宫的小姐妹轮番照顾她,最终却还是病死了。
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在宫中挣扎摸爬,因为脸蛋儿长得白净清秀,被选进娘娘的宫中。
小时候照顾弟弟妹妹,让她手很巧,人又勤快。这才被容贵妃宫院里的嬷嬷给留下了。
日子虽然不好过,但还算是能活着,可她也没什么盼头儿,别的宫女,盼着二十五岁之后可以有机会出宫,可她并不想出宫,因为出宫之后也无依无靠。
自从进到宫里,家人便再没有联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去往何处,还是根本就是想不起她。
有次去猫狗房,替荣贵妃娘娘挑选只小狗时,遇上了柳条。
俩人老家都是一个地方的,说着话便相识了。
此后也算是在宫中搭上个伴儿,她见柳条腼腆踏实,待他热诚,便自己掏了银子,想给他换个好点儿的地方。
柳条进了御膳房后,果然日子好过了些。
虽然还是被上面的大太监欺负,可总归比以前强些。
两人不能时常见面,只能偶尔偷偷的碰上一会儿……
但在彼此心中,也都落得个踏实。
可这日子,却没平淡的过多长时间。
容贵妃娘娘忽然失了宠,这下,她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日子可都难过了。
那些宫女太监纷纷各找出路,可容贵妃娘娘那儿,也不是想去便能去,想走便能走的。
从前他们宫里面的人在外面,很多都如容贵妃娘娘一般,显得跋扈,
此时他们落难了,不少人都想来踩一脚。
即便是没有欺压过旁人的,也没人搭理,此时一同被牵连……
月桂倒是没想着离开,毕竟她在这儿待惯了,也不想轻易挪动地方。
容贵妃娘娘是得宠也好,失宠也罢,她只要老老实实的,总归是不能倒了大霉。
但天不遂人愿,他自己不惹事儿,却不代表不会碰到事儿。
内廷的人将月桂找到,押到了慎刑司问话。
月桂满脸惊恐,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被问到认不认识柳条时,她神色间露出一抹愁怨:“奴婢认识他。”
内廷的秉笔太监问他:“前些日子,他可有与你说什么?”
月桂害怕地把身子缩成一团,摇摇头:“没有。”
“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不然小心你小命不保!此事涉及宫中辛秘,快说!”一旁凶神恶煞的太监对月桂呵斥道。
月桂脸色惨白,可神情中依然带着一丝迷惑:“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与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联络过了……”
林提督坐在角落里面,阴着一张脸,神色难辨,他那双如淬了毒的蛇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月桂,似乎在分辨她有没有撒谎。
月桂磕磕绊绊地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交代出来。
自从容贵妃娘娘失宠之后,因着七皇子的事情,宫门被关了一段时日,那段时间,整个容贵妃的宫中,只能靠着外面送过来的一些东西过活。
但因为容贵妃娘娘的缘故,送来的多是残羹冷炙。
过冬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整个宫中苦不堪言……
月桂那双手上,被冻的全都是冻疮,手指都伸不直,一根根肿的像萝卜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柳条还来过几次,偷偷的给月桂送了些东西,可杯水车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同住的有走了司礼监掌事太监那边的路子,被调到别的地方,问月桂要不要也打点打点。
结果,那来的太监,竟是瞧上了月桂的模样,想让月桂跟了他,月桂厌烦拒绝,被那太监恶狠狠地威胁:等下在这儿被他磋磨死吧!
月桂同柳条讲了此事,但柳条却也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她一起犯愁。
后来柳条就不怎么过来了,月桂也联系不上他,只得托人把自己做的香囊想送给他。
可那人却将香囊送了回来,说:柳条如今是发达了……
让月桂不要再惦记了。
月桂从没想到,自己花银子将他调到御膳房,想让他日子好过一些。
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在宫中暗自垂泪,整日萎靡。
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便要死在容贵妃的宫院之中了。
幸而后来大皇子殿下开恩,惩治了那些对容贵妃娘娘不敬的,还准许娘娘去探望七皇子,宫里面日子这才稍微好过些,月桂也得出去走动走动。
月桂虽仅仅是个小宫女,但也是有骨气的。
被柳条这般对待,又怎会主动拉下脸去求他。
于是便不再相见,月桂也没被调去其他宫中 如今的日子还算是安稳。
“他是什么时候同你这般绝情的?”林提督淡淡地问道。
月桂怕极,哆哆嗦嗦地说了个月份,正是柳条去皇上寝宫里伺候的时候。
可能是发达了,瞧不上如今的月桂了。
“如今他可是落在咱家手中。你若是说一个谎话,咱家到时候便把你俩的皮一起扒下来,挂在一对儿,做一双怨偶。”林提督那双下三白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给咱家好好守着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若是死了,闭门也跟着陪葬!”林提督出门时,阴恻恻地吩咐道。
嵇书勤皱着眉,听了林提督所说。
“约摸就是因为这小宫女儿,那小犊子才不肯开口的。”
“那宫女现在安全吗?”
“奴才让人看守着呢,绝不会出现纰漏。”林提督很肯定。
“竟有如此肮脏之事……宫中居然还有强女子就范之事!”嵇书勤听到司礼监太监逼迫月桂委身之事,神色中厌恶至极。
“那宫女可知此事?”
“奴才并未告诉她,想着再去审审,把那宫女带到她面前,若是不说实话,便……”
林提督的话没说完,被嵇书勤打断:“不可。”
嵇书勤只觉,若是以在意之人的性命相逼,令人就范,那与司礼监的太监,或是逼着柳条做事之人,又有何不同?不给人活路。
“把人带上来。”嵇书勤说完,又摇摇头:“等明日吧,明日让三弟进宫来一同。”
嵇书悯收到嵇书勤送来的,讲述因果的信,有些沉默。
陆梨阮知晓宫中发生的事后,也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如今从嵇书悯手中接过这封信,看完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其中谁对谁错?
那叫柳条的太监错了,可他的错是逼无可退,是无法反抗,可他的确也是做了错事。
“这些荒谬事儿,到底该怎么办?”陆梨阮似在问嵇书悯,又好像在问自己。
嵇书悯悠悠地叹了口:“不知,无日不荒唐,无人不有牵挂过往,天下之事,到底和解?”
月桂头一次被带到皇子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但在她看到血葫芦似的,奄奄一息的柳条被带上来时,痛哭失声,想要扑过去又被人给按住。
柳条本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觉得自己今日命便休矣,却听见月桂的声音。
他艰难地眯缝起眼睛,嗓子哑得劈音:“大皇子殿下,所有事都是奴才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大皇子您把奴才碎尸万段了吧!奴才认罪!认罪!”
“指使你的人,可是用这宫女来威胁你?”嵇书勤冷声问他。
柳条一愣,随即浑身软的和面条一样倒在地上,面露绝望无一丝生意。
他将月桂牵扯进来了,就算月桂什么也不知道,也会被……
“我并非和他们做同样的事,以这宫女的性命威胁你,而是我现在将她带到你面前,也能保证不会让她有危险,你若是交代……”嵇书勤后面的话未说出口。
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这话他说不出来。
“你……你都做了什么啊!”月桂颤抖着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柳条张张嘴,他望向嵇书勤 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最后一丝光亮:“大皇子殿下,可能让她免受苦楚?”
“可。”
柳条哀戚地不去看月桂,垂下脑袋:“好,奴才信大皇子殿下,奴才久闻大皇子殿下仁善,奴才愿意说,求您开开恩……”
嵇书悯抬抬下巴,示意人将月桂先带下去。
等到月桂离开后,柳条才艰涩开口道:“他们让奴才去皇上的寝房里找东西。”
“找什么?”
“找皇上的……印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