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是靳树禾的家属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
陆梨阮手按在键盘上,打出一串空格都没注意到。
“我是市局重案组的组长,我姓谢。”对方自我介绍。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陆梨阮嗓子干涩。
“是这样的,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市第一人民医院吗……”
“小禾怎么了!是受伤了吗?怎么回事!”
陆梨阮听到医院两个字,一下子绷不住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朝着最可怕的方向想去。
“嘭”!
随着她站起来,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您别紧张!”对面原本声音就很冷静沉着,就是不想给对方造成太大的恐慌。
对面女孩子明显惊慌失措了。
“您先别着急,他是受了伤,现在需要进行手术,但情况不算非常严重,您先冷静一下。”
“你……你没骗我吧!”陆梨阮脱口而出,想要求证什么。
她刚在那一瞬间,连今年是哪年都忘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靳树禾是不是出事儿了!
他……是不是死了?
“他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你别这么紧张,这样吧,我让他同事过去接你吧。”
谢队听出对面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也担心她情绪激动,别手术台上那位还没什么事儿呢,她先出事儿了。
“不……不用了。”陆梨阮吸吸鼻子,她情绪上头是这样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视线前。
“没事儿,我让他们过去了。你安心在家里等着吧。”
谢队挂了电话,吴祁东脚步急促地走进办公室:“老谢,缉毒让你过去一起旁听。”
“知道了,马上过去。”
“让人去接一下小靳的家属,小姑娘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别出啥岔子。”
“是。”
吴祁东想想上次送靳树禾回去时,看见的那个娇小的姑娘,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看着就挺娇气的。
他让秦文过去一趟。
“行,我现在就去,然后直接去医院了。”
秦文抓起外套,往外走去。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低迷,毕竟有同事受伤了,还是他们当中最小的那个。
即便案子有了重大突破,他们谁也高兴不起来。
可现在,他们也不能一起去医院探望,而是要继续坚守在岗位上,完成手头的工作。
只有尽快将这案子彻底破了,还受害人一个公道,也是让靳树禾的受伤没有白费。
秦文到了楼下,陆梨阮已经等在那里了。
“谢谢。”陆梨阮系好安全带。
“应该的。”
秦文把车窗打开散烟味儿,他和靳树禾相处以来,大概也知道,一定是他身边的人不喜欢烟味儿,他才那么注意,有时候从单位回家之前,都先换件衣服。
“请问,小禾现在怎么样了?”陆梨阮紧紧抱着手里的包。
刚才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二十分钟内,收拾出来住院要用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包里。
她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惊慌失措不会有任何正面作用。
可以说现在能陪在靳树禾身边的,就只有自己,她得坚强起来。
“我还不太清楚呢,刚从单位出来。”秦文实话实说。
“你别太担心,陪着他一起进医院的打电话回来说,情况不算糟糕。”
陆梨阮点点头,没有在说话的兴致,默默的看着窗外。
秦文从反光镜中看了她几眼,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上次他还觉得像两个小孩儿过家家。
可现在这女孩子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的确……像是个姐姐了。
市第一医院永远都是忙碌紧张的,他们刚停好车下来,就听见一阵急促刺耳的救护车声音。
紧接着,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几个医生推着轮床冲了出来,抬了个浑身是血还在抽搐的人往急救室跑。
陆梨阮浑身都发冷。
“这边。”秦文站在她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带着她往电梯那边走。
手术室在五楼。
吕纯在五楼等着他们。
陆梨阮一眼便注意到,她白衬衫上的点点血迹。
她的目光太明显了,吕纯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没事儿的,是擦伤留下的。”
“你好,我姓吕,这次和树禾一起出差,他……出事儿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吕纯拉着陆梨阮坐下。
“小禾现在在做手术吗?”陆梨阮点点头,冷静地询问。
“对,已经做上了,别担心,是骨折复位的手术,他肋骨断了。”说到这儿时,吕纯明显感觉到挨着自己都姑娘一个激灵。
“得多长时间?”
“几个小时吧。”
陆梨阮看着显示“手术中”的绿灯,稍微放下一点心。
刚她担心别人骗自己,现在看人的确在手术室里,也就证明人的确还活着。
“怎么弄的……”陆梨阮无意识地使劲握着包带。
“暂时还……”
“不能告诉我?”
“……”
“没关系,我明白。”陆梨阮没难为她们。
吕纯很少见这么冷静的伤者家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通情达理。
她没有问靳树禾的父母在哪儿这些话,因为她知道靳树禾的亲人,现在能来的,可能就只有这一个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看到绿灯熄灭的一瞬,陆梨阮猛地弹起来,往门看去。
手术室门打开,轮床从里面退出来,床上的人看不太清脸。
“小禾?”
陆梨阮快步上前,想认真看又担心现在不能碰,一旁的秦文见大夫没反对,伸手把盖的被子往下挪了挪。
陆梨阮看清靳树禾苍白无血色的脸。
他的脸一直都很小,可却总是健康的,会对自己有各种神色的……
可现在他躺在那儿,眼睛紧紧闭着,就显得格外小又脆弱,眼睑处皮下的血管,都看得到淡淡的青色脉络。
“手术很成功,等下到病房,会有管房护士交代你们注意事项,病人有脑震荡的症状,等醒过来之后,呕吐头痛的情况是正常的,如果严重的话,可以加镇定的药物。”
大夫一边解着头上的口罩,一边讲解。
陆梨阮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一边看着靳树禾的脸,耳朵却一字一字都听得明白。
等回到病房时,外面下起了雨。
窗帘被风刮起来,吕纯跑过去关上,回过头来,看见陆梨阮已经蹲在地上,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了。
从换洗衣服,干净床单,小到保温杯热水袋全都一应俱全。
她刚摸到靳树禾挂水的那只手冰凉,已经让秦文去接了热水,灌好小睡袋,垫在靳树禾手下了。
靳树禾的病例被交代事情的护士送过来了。
肋骨骨折,幸好没有严重挤压摩擦到内脏,刚才做的手术就是开胸复位。
脑震荡,以及几处擦伤。
陆梨阮松了口气,确实看着不像要命的。
“你们要是有工作的话,就先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陆梨阮对他们道。
“这……”
吕纯其实挺惊讶的,这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情绪却非常稳定,做事也很有条理。
原本她都做好被家属埋怨的准备了,好多情况都是这样,家属会下意识责备埋怨出事的时候在他们亲人身边的人。
即使之后他们明白过来,可当下那一瞬间,很多人都会有这种心理。
吕纯心中也的确存着愧疚。
并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身为前辈,让刚参加工作没有一年的小后辈负了伤,虽然他们是同事,可吕纯还是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对不起。”她坐在陆梨阮身边:“我应该更谨慎地带他执行任务的……”
“当时他冲在我前面……其实我应该……”
“不用道歉”陆梨阮拍拍她的胳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的工作就是面临着危险的,难道你替他受伤就是好事吗?”
“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什么事儿都愿意挡在前面,替别人着想,平时也是……”陆梨阮叹了口气。
从认识靳树禾那一天,到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陆梨阮早就发现,他性格中存在着一种异于常人,却又根深蒂固的“奉献”的思想。
并不是讨好型人格。
这孩子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觉得不对的,他不愿意的,都没有办法强迫他。
这种“奉献”,发自于他的内心。
小到,家里的活儿他干了,自己就不用干了。
所以无论多忙,他都会挤出时间来做。
大到……
陆梨阮有时想要纠正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好像,在他为别人奉献时,他是高兴的,可事到如今,陆梨阮觉得,不能任由这样下去了。
也不知道麻药的劲儿,什么时候能过去,陆梨阮坐在床边,看着吊瓶,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下来,开始有点儿犯困。
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疲惫便随之而来。
“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吕纯见她揉眼睛,轻声说道。
“没……”
“我今天就在这儿陪着他了,领导让的,晚上我回去就得你一个看着了,你白天多养养精神。”吕纯打断她,把她推到一旁的空床上。
“那有事叫我,麻烦了。”
陆梨阮想了想,觉得也是。
秦文送完陆梨阮,等到帮他把靳树禾接回病房之后,就开车回去了。
现在病房里就他们三个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梨阮姐……”
吕纯通过手机,继续跟进着线索,忽然听到低低的,嘶哑的气声。
“怎么了?醒了?”
她急忙站起来,去查看靳树禾的情况。
靳树禾眼睛还没有睁开,只是像恢复了些许意识。
喃喃的在嘀咕着一些什么,除了能听见他喊陆梨阮的名字,别的都听不清。
“在呢,你梨阮姐在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吕纯小声询问。
“梨阮姐……别走,我,对不起……”
“知道了,你梨阮姐听到你的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等你彻底醒了就能见到她了。”吕纯安抚道,在他头上拍了拍。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靳树禾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到睡眠状态,呼吸也比刚才处于麻醉状态下,更加平稳不少。
陆梨阮再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吃点东西吧,刚卖盒饭的过来了。”吕纯给她掰了双一次性筷子。
“谢谢。”陆梨阮喝了点水,凑过去看靳树禾:“还没醒呢?用不用叫医生?”
“醒了一次,但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又睡过去了,一直叫你的名字呢。”吕纯笑笑:“你们感情真好。”
陆梨阮一愣,并没有反驳,勾了勾嘴角:“嗯,很好。”
吕纯扒拉两口饭,电话又响了。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能行。忙不过来我就请护工了,你们工作要紧。”
“行,那我明天再过来。”吕纯揽了下陆梨阮的肩膀,对她表示安慰。
刚才睡得还算安稳,陆梨阮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
靳树禾挂水的那只手已经肿起来了,但没有办法。
“梨阮姐……”
靳树禾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擦脸,很舒服。
他刚才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里面的内容断断续续的。
在全麻的作用下,他有点分不清,究竟是回忆还是想象?
他和梨阮姐表白了,梨阮姐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耐心的听他说完了心事。
不仅如此……梨阮姐还亲了他。
那种朦胧而轻柔的触感,靳树禾却清晰的感知到。
努力睁开眼睛后,刺眼的光亮过去,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梨阮姐。
“醒了!”陆梨阮放下毛巾,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很疼吗?”
“梨阮姐……你……”
“嗯?”
“你是不是亲了我?”麻药的后劲儿,将他的神经变得迟缓。
心里像是放不住事儿,刚有的想法,张开嘴就问出去了。
靳树禾迷迷糊糊问完了,都没反应过来。
陆梨阮愣了一瞬,随即紧张中又有了点哭笑不得。
“你就想说这个?”
陆梨阮看着他。
“是真的吗?”他人醒了后,脸上就稍微恢复了点儿血色,没有那么苍白吓人了。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地,吐字很慢,和那天醉酒的样子还有点像。
他眼睛看向陆梨阮,很执着地等着她的回答。
“是真的,这么亲的。”
陆梨阮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然后也如那天晚上一样,俯下身,在同样的位置亲了一下。
“梨阮姐……”靳树禾懵了。
陆梨阮瞧着他可怜:“这回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