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门紧闭着,天牛用脚踹了几下里面没动静,他瞥见上次搬的那块石头还立在墙根下,又蹬着石头爬上墙翻进院里。宋家让天牛扎瞎了眼的那只狗见有人跳进院,扑了上来,天牛吼了一声:“砸死你个狗日的!”那狗吓得夹起尾巴窜没了影。
宋家大院的地下落了一层积雪,从堂屋到北屋有一行清晰的大脚印,天牛猜测这脚印一定是宋天亮的。他从怀里拽出刀,放轻脚步走上北屋门前台阶。
堂屋的门打开了,宋母看到天牛惊恐得大叫:“天亮!你快跑,李大牛杀你来了!”嚎叫着连滚带爬奔天牛而来。
天牛迟疑了一下,飞起一脚踹开北屋房门冲了进去。北屋里宋天亮和媳妇正在炕上亲热,听到母亲嚎叫他愣头愣脑往外看着,见天牛破门而入他吓麻了爪,闪过天牛的狠命的一剌,跳下地光着屁股跑出屋。天牛返身便追,宋妻光着身子从炕上跳下来,从后面死死抱住天牛的腰不松手,天牛挣了几下没挣开,举起刀刺向宋妻的面门,刀出去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如果刀伤了一个女人有损他顶天立地的男人形象。他手腕一转刀锋收向怀里,用手背磕在宋妻脸上,宋妻疼得松了手,天牛箭步冲出屋:“操你奶奶的宋天亮,你哪里跑!”
宋天亮跑到院门前见大门关着,惊恐得手忙脚乱半天才打开大门,天牛追了上来,他光脚光屁股窜到院外,没命地朝村头狂奔。
李家庄热闹起来了,听着动静的男女老少都跑了来看究竟,大姑娘、小媳妇见男人光着屁股害羞得转过脸去。
这时天龙找来的几个人迎面出现了,天牛在后面追,天龙他们在前面堵截,两头夹击把宋天亮堵在一个院落外。宋天亮吓破了胆,他知道落到天牛手里小命难保,他向天龙这伙人跑去,边跑边喊:“救俺,李天牛要杀俺!快救命啊……”
“打他个狗日的!”天龙喊了一声,这些人的拳脚、棍棒雨点般落在宋天亮身上,天牛冲上来都没有下手的地方。他大喊一声:“都闪开!”趁大伙愣神的功夫他举刀奔向满身满脸血污的宋天亮。
天龙见况急了,一步跃到天牛身前,用身体将天牛撞一个趔趄:“你干啥?杀人不偿命啊!”
天牛还要往上冲,被大家七手八脚按住。
“何苦呢?他是一条烂命,你跟他换划算吗?”有人说。
“把他送笆篱里就行了,有人帮你收拾他,你还费个牛劲干啥!”
赵老太在远处出现了,朝这儿小跑着喊道:“大牛,别杀人呐!没几天你就当爹了,可别犯傻气……”
天牛知道他杀不了宋天亮了,冲挡着他的人:“起来,不杀他俺也得踹他几脚!”他怕别人不放心,把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朝宋天亮走去。
宋天亮爬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大牛,你饶了俺吧,俺不是人,俺不是东西,俺是畜生王八蛋,你饶了俺吧……”
“日你娘的,不杀你就是饶了你!”天牛飞起一脚踢在宋天亮脸上,把他踢个倒仰,而后冲上去照他头、身上,一顿猛踢。
大伙见他跟疯了似的,怕出人命,把他拉开了……
宋天亮被判了很重的刑,关进大牢,不久他因在狱中闹事被枪决了……
有人说李天牛避邪,连宋天亮那样的亡命徒见着他都筛糠,人们又把他屠狼的故事联在一起,把他传的神乎其神。
邱清文不买天牛的账,人们在议论天牛时,他在一边说风凉话:“李天牛就是个二虎巴叽的东西!不要命能咋的?脑袋掉了还能长上?!”其实他心里打怵天牛,担心天牛有一天翻脸不认人对他构成威胁,毕竟他的官是趁人之危得来的,他心里有鬼。他在琢磨如何才能把天牛收拾老实了,让他服手帖耳……
秋香的病见好了,她身上有了劲,脸上有了红晕,咳嗽也轻了。迫于生计她瞒着杏花又偷偷跑到一家暗窑,做起了皮肉生意。这个时候许多公开妓院都被政府取缔了,那些没有任何技能,靠卖身挣钱吃饭的女人基本上转向了地下。这样一来,嫖客们怕惹麻烦,妓女怕被抓,这行生意做起来步履艰难。秋香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她还在坚持着,她想挣够闯山东的路费。
这年春节前夕,秋香还像往常一样守在街口招徕着生意,一辆敞篷军车突然停下,从车上跳下几名解放军战士把街上所有揽客的妓女都抓到车上,而后车朝北城郊外的江边驶去,在一个有高墙大院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大院以前是日本鬼子的兵营,现在成了妓女的收容所。一连几天大院里陆陆续续又送来很多妓女,一时间人满为患了,所有的房间里都住满了人。
抓秋香的解放军说要带她去检查身体,解放军一个个和蔼可亲,和过去那些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兵、伪警察形成强烈的反差,秋香没觉得害怕,倒觉得这里比她租的小破屋还温暖、还安全。
秋香被查出有肺结核,和几个同样得此病的妓女被安排在同一个屋里,每天有人按时给她们送来西药。秋香这是第一次吃西药,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因为西药太贵她买不起。她问送药的人:“吃你们的药花钱不?”
“不知道,先吃着吧,反正你们也不缺钱。”回答她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卫生兵,表情还略带一点羞涩。
秋香心里犯了嘀咕:得需要多少钱?!她又一想,没钱也不至于被枪毙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花钱?哼,没门!老娘也没非让他们给我治病,要钱?一个子都没有!”一个瘦得跟刀螂似的、镶着金牙的妓女说。
另一个妓女说:“你们身上没钱说没有行,我的钱都带在身上,说没有人家一搜就知道了……咋整啊……”
秋香有些幸灾乐祸,有钱的妓女平时牛气得要命,穿金带银,有的甚至把好牙敲下去换成金牙,得得瑟瑟不可一世!没钱的妓女整天如履薄冰,吃了上顿饿下顿,她就是这样。可进到这里就不一样了,那些被强迫卖身的窑姐,还换来管教的同情,自然也就换来不一样的待遇。秋香的遭遇就令很多管教同情,那个叫茹的女管教听了秋香的身世落了许多泪,过后送给秋香几件她的换洗衣服。
秋香曾天真地问茹:“我也想当兵你们要不?”她觉得穿上军装又威武又神气。
茹诧异地看着她,半天才摇头:“恐怕不行……你的身体就不行……”
秋香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先不说她身体有病,就是她的脏身子,和一些坏习惯,解放军的队伍里是不会收留她的。
春节即将来临,妓女先后被放出去不少,留下的都是有毒瘾的,有严重性病的。秋香她们这些有传染病的人还需要治疗,所以也被留了下来。每到夜晚那些毒瘾发作的妓女鬼哭狼嚎,撞得房门咣咣作响,搅得秋香心惊胆战,倍感孤寂无助。但为了治好病她必须坚持下去,她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天她来到茹管教的办公室,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我想回家取点东西,可以吗……”她想回去取她积攒的那点钱,怕放在家里不安全。
茹管教思虑片刻:“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陪你去一趟。”
秋香道了谢退出来,关上门正要往回走,突听得茹对卫生兵说:“你看她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子,真下到煤矿去能受得了吗?我都替她们担心。”
“谁让她们干的是腌脏的勾当!谁让她们聒不知耻!谁让她们以前光知道享受……”卫生兵说。
“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叫享受?就说张秋香吧,她是被她亲叔卖到窑子里的,她是受害者!你问她享受过吗?嗨,可惜这个社会无法容下这么多残渣余孽……”
秋香惊出一身冷汗,她听出政府是要遣送这些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