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年的冬天来到了,第一场雪在一个早晨悄然而至,飘在李家大院的上空,李家大院的地上、树上都披上了银装。
大黑趴在大槐树下躲避着寒风和冬雪,眼睛盯着站在雪中望着大槐树出神的慧子,用很小的声音低吼了两声,想引起主人的注意,见慧子不理它,便无趣的把头触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慧子想家了,此情此景勾起了她的回忆,这个时候她的家乡鹿儿岛也会下雪,满树银花,满天银蝶,满世界都被洁白的雪漂白成崭新的景色……人是好触景生情的,一句话,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似曾相识的环境,都会令人浮想联翩。小时候在雪天她会和小伙伴一起堆雪人,可这里的雪没有鹿儿岛的雪大,堆不了雪人,所以孩子们也就没有堆雪人这项游戏,这里也难得再见似有生命的雪人出现在门前路旁。慧子伸出双手让雪花落在手上,看着雪花在手心里一点点消融,化成水珠……
慧子肚里的孩子动了一下,惊醒了她的回忆,她摸摸肚子,用日语小声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让孩子不要淘气,她爱她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一天她会带着他(她)去看外公外婆……
地上的雪的积多了,慧子拿来笤帚笨拙清扫起来,打扫过的地方很快又落上了雪花。
天牛从外面回来看慧子吃力的打扫着雪,上前抢下笤帚:“死冷个天你扫个么雪啊?要扫你也得等雪住了,你这不是白扫嘛!万一滑倒了你看那头划算?快回屋去。”
“扫扫吧,路好走的。”慧子说。
“扫什么扫!一会儿雪停了俺扫”天牛把她硬拉回屋,关上门。
慧子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天牛的脸蛋:“你的脸好凉啊!”
“还说俺呢,你的手比俺的脸还凉!”天牛拿过她的手塞进自已怀里,冰得他只往后缩,“呀,呀,凉死个人!大雪天你出去做么?万一摔倒了咋办?你以为怀个孩子那么容易啊!娘看到了非说你不可!”搂着她坐到炕上,低下头听她的肚子,“俺听听俺儿说啥呢?”慧子说刚才孩子动了,天牛高兴了,“是嘛!”掀开慧子的衣服把耳边贴在肚皮上听,“哎,哎,俺听见肚子里哗哗响呢,俺儿子在尿尿吧!”
屋里冷,慧子裸露着肚皮冷得直打寒战:“你的快点给我衣服的盖上,哟,冷啊!”
天牛把她衣服理好,搂着她倒在炕里:“冷么?一会儿就让你出汗!”
“不行的,孩子怕压的——”慧子说。
“俺知道……”
赵老太坐在炕上腿上蒙着被,身边放着闪着暗火的火盆。天牛那屋说笑她听到了,她也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秀芬抱着二妮推门进来,风雪跟着窜进了屋,她赶快回身关好门。
赵老太往炕里挪挪,给她们腾出地方:“大风小嗥的抱孩子出来做么?冻感冒了你就不穷折腾了。”
“俺一个在屋里怪没意思的。”秀芬把孩子交给赵老太,她坐到炕上把脚塞进被子里,“大龙带着大妮去前庄了,俺一个在屋里光听着北风叫了,听着还怪吓人的。”
“吓人也是自已吓自已,俺一辈子啥也不怕!你秃子舅说鬼也是人变的,那就更不可怕了,你想啊,人能变鬼,鬼就能变人,这不就是轮回嘛!还不是一回事。”赵老太把自已绕迷糊了,“俺说的这是啥呀,呵呵,来,二妮,奶奶把你搂在被子里暖乎。”
“娘,老二家的有四个多月了吧?”
“差不离,你看她都显怀了。”赵老太把包二妮的被子打开,解开棉袄把二妮搂在怀里,“这样就暖和了。”看着秀芬,“俺看慧子这回八成能生个小子!”
秀芬咧着嘴:“她?她能生小子?!”她的口气分明是吃醋和不服气。
“你不能老是这样对人家,你忘了你生孩子的时候人家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人家对你不孬,你对人家好着点。人家在咱山东一个近人也没有,受了欺负想找个人哭都找不着。”赵老太和颜悦色的说着,在做秀芬的思想工作。
“娘,俺对她也不孬,前几天俺还给她做了一双鞋哩!”秀芬表白着。
赵老太不语了,抿着嘴笑。她认为,六亲不认的大儿媳,经过一场生孩子的劫难改变了不少,虽然自私爱占便宜毛病依然存在,她已经很满足了,慧子那儿她不用操心,只要看住秀芬不去欺负慧子,不在这个家没事挑事,一家人不打不闹平平安安的,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家和万事兴嘛!
慧子敲敲门进来:“娘,大嫂,中午吃什么饭?我现在就做。”
赵老太看看秀芬,意思是让她陪着去厨房。秀芬竟大言不惭地:“做点地瓜糊涂喝就行,也不太饿。”她分明是不知深浅在倚老卖老。
“看看,刚说了你个好,你就不知咋回事了。”赵老太说秀芬,“厨房里的事慧子能整明白吗?她身上还怀着孩子,你呀!快去,和她一起去厨房看看。”
“娘,我行的,让大嫂和你在这里吧。”慧子说。
赵老太瞪秀芬一眼,秀芬懒洋洋下地出屋了。
赵老太给慧子使个眼色,示意让秀芬干活。慧子微微一笑,跟着走出屋。
“太阳一出照正东,胡萝卜发芽长大葱,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大风……”天牛那歪歪扭扭的歌声飘进屋来,赵老太皱一下眉头:“娘啊,跟踩着脖子了似的,听着都难受。”逗二妮,“二妮,你听你二叔唱的这叫么呀?鬼哭狼嚎……”
天牛躺在炕上扯着嗓子津津有味地唱着,不时用手拍炕打着节拍:“刮得房呜呜转,刮得碾盘腾了空,只刮得鸡蛋满街滚,把碾盘撞了个大窟窿……”
“大牛!大牛呢?”天龙在院里喊。
天牛在屋里应:“俺在屋呢。”
天龙推门进屋,神情很紧张:“宋天亮回来了!”
天龙腾地从炕上坐起:“啥?宋天亮回来了?!”
“是。俺刚才在前庄听老万头说,今天一大早看见他鬼鬼祟祟进了庄,那肯定是回家了!”
天牛二话没说,穿上棉袄跳下地:“走,抓他去!”蹲下身子伸手在炕洞里摸,摸了半天啥也没摸着,“俺放这里的刀谁动了?”
“俺哪知道,你这屋俺也不来。”
天牛扯着脖子喊:“慧子!慧子!俺放炕洞的刀呢?”没人应声,他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趴在炕洞前,往炕洞深处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找到了!”他站起来把刀掖进怀里,“哥不用你去,俺去会会这狗日的!!”
天龙脸变了色:“别杀人哪,抓着他送笆篱子里得了……”
“不能便宜这个狗日的!”天牛拉开门出了屋。
天龙愣了片刻从门后摸一把铁锹跟着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