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点点头:“小公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陷在梦魇里头,出不来!可怜见的,哭得嗓子都哑了!”“让我瞧瞧!”与墨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看无垢,果然见他泪痕满面,枕巾都哭湿了,任紫燕如何叫唤,却叫不醒他。与墨瞧了,心疼极了,对紫燕说:“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身子本来就很弱!你先去让人准备热水,我来看看能不能叫醒他!再不行就只得让母亲过来看他!只是天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母亲,父亲如今身体不太好,年轻时的旧伤发作,觉睡得浅。”紫燕听了,连忙应着,下去了。
“无垢,无垢!你醒醒!”与墨用手轻轻拍了拍无垢的脸,那恹月无垢正在被梦魇魇在紧要关头,此时他急得一伸手,就抓住了与墨放在他脸颊旁的手,与墨打小就跟着冰儿和丁叮练内功心法,祖母冷雪儿又将她养得特别周到,所以她身体康健得很,再加上这岫烟宫里头到处都是上好的无烟碳燃着,天窗处开了气孔,既不闷热,又暖和,是以,与墨的手指纤细柔软且温暖,还带着一点寒梅香,像极了渤海王妃身上常年佩着的寒梅香囊的味道。那恹月便抓着与墨的手不放,哽咽着唤:“母后!”他虽是开口唤着,但眼睛却是没有睁开,眉心拧得像个川字。与墨打小就心软,如今见他如此,心疼得厉害,想起来儿时母亲总喜欢亲吻她的额头,那唇瓣软软的,微凉的,在额间十分有安抚作用,她也没细想,就低头下去,在无垢那紧锁的眉心间,贴唇印了一记上去。说来也怪,那无垢便立时舒展眉头,轻轻嘟囔了一句,那用力握得与墨生疼的手腕一松,只是粘着她的手,倒像是在梦里挣脱开来,轻叹了一声,眼泪还在睫毛上沾着,神态却安稳许多。他本来就生得清亮可人,那睫毛更是卷翘颀长,七岁的孩子,奶气还在脸庞上。与墨怜他如此小,却受了许多苦楚,轻轻用指尖蘸走他的眼泪,道:“不怕!不怕!有姐姐在,无垢,安心睡就好!”紫燕着人将热水打了进来,“少宫主,你还是先去睡吧!我们来帮小公子换湿透的衣服!”她去打热水时,也顺便将宫里有些年岁的从前带过与墨的年长的宫婢唤了过来,她向来做事十分妥当省心,这也是为何冷雪儿会将她从自己的寝宫调来岫烟宫的原因。那年长的宫婢手脚十分麻利轻便,很快就将无垢拾掇干净,但他实在出汗太多,床榻需要烘干才能用,老宫婢抱着他刚想放他在旁边贵妃榻上,与墨道:“他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虽是男孩子,这般年纪,倒也不必大防,你抱他放我榻上来!”刚才恹月那一声“母后”实则让与墨好生难过,想她自己,打出世起,就被众星拱月似地护着,哪里受过他那样的苦楚。再说,怕他接下来睡到一半又做噩梦,放在自己身侧也好照应着,何况还有紫燕在一旁帮着。
那一夜,大约是恹月无垢自上栖梧山以来,近十个月里头,睡得最安逸的一个晚上。寒梅香在他鬓边萦绕,似是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中。
自那以后,与墨便让宫婢们将屏风撤去,让恹月的床移近些自己这边来,又让人做了好些个梅花香囊,放在他枕侧,果然,恹月无垢发噩梦的回数就变少了很多,再后来,过了一两年,冷雪儿身体好些,便让他二人一同住到自己的宫殿里去,老太太十分慈爱,无垢也从一开始,开不了口说话,到后来能简短说一些词句。与墨的夫子来为她授课时,她便牵着无垢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一同上学读书习字。平日里起居饮食,一应用度,冷雪儿都是两人一同的安排,那恹月后来就几乎不发噩梦了,身子也慢慢好起来,与墨又在练功时,好言相诱,让他习些练气之术强身健体,但凡与墨说什么,他都是听的,从无违背,只是仍不太能开口说连贯的句子,直到那一日——
那日是是清明时节,已是恹月来到栖梧山上的第三个年头了,民间在这日都有祭拜祖先的习俗,每年逢这个节气,飞花宫都会放宫婢们各自几天假,让她们去祭拜自己的祖先,冷雪儿自然也要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宫里头的皇贵妃,因为在皇宫里头并不能够设立这些祭祀用的仪制,也便提前好些天,早早托了祭礼过来,让冷雪儿一并代为尽这孝道。而多年来,与墨也会跟着祖母和母亲一同去雪园追怀先祖师无梦。一切都按往年的惯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日雨下得格外绵密,雨势又大,从雪园祭祀回来途经雪园外头的雪湖时,许是因为其时已然是暗夜,那无垢的目力本不及那些练家子,跟着与墨一同跪拜了大半日,雨一淋,风一吹,他就有些禁不住了,但他懂事,从不给人添乱,身上不舒服,也没吭声,所以,经过雪湖时他不小心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跟在他旁边的小宫婢一个没拉住,他整个人就滑进湖边,滚到湖心里去了。当其时,因为众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声又大,天又黑,那小宫婢一见他掉进了湖里,吓得当时愣住了,竟一时失声,没喊出声音来,眼看他就随着湖水冒着泡泡咕咚咕咚被湖水灌着就一直往湖心底沉下去了。他原本就不太能开口说话,此时,更是哑了,心里虽然害怕虽然急,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幸好与墨一直惦记着他,猛一回头,看见了,吓得大喊一声:“祖母救命!无垢掉到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