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已是黄昏时分了。这些年来,他恹月无垢一直遵从医嘱,不敢贪杯,作为一个调酒师,几乎从不喝酒,已是少有的。但今天,他算是勉强尽了兴,因为如果不借着那点子酒劲,他真的没有勇气把过去那些自己深藏于心中的幽幽暗暗的相思说与旁人听。
明日,是与墨的大日子!
月上中天。那一弯上弦月在夜空中发散出清冷的光,映在此刻独倚栏杆的南宫令身上,他手中握着半盏酒,身旁石桌上有几碟零嘴,他打小就爱吃酸甜的东西,与墨是个细心的女子,自打第一回见他时,就悄悄留心他的喜好,是以,后来,他来飞花宫时都会让宫婢们给他准备一些山楂桑葚之类的果子类下酒,同与墨一样,他也吃得清淡,并不爱荤食,两人又都喜欢字画和琴谱,表面上看起来两个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与墨对着他时,所有言语举止也是极尽温婉,无有不妥之处,而正是这种无有不妥之处,却让南宫令心中有着莫名的疏离感。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他骨子里想要的情意,就是那种眼神发亮的东西,他,从未曾在她眼中看到。其实自己也深知这只是一场联姻,本不该对盟友期待太高,然则,相处的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他就觉得他变得贪心了,有了想令她爱上自己的冲动和理想。伯父南宫瑾当年的遗憾似乎带着宿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所不同的是,伯父,连貌合神离的机会都不曾有过,而自己,总算是有些进步了,至少,与墨的人这辈子是与自己相守着的,她的心,是不是给了那个弱不禁风,沉默少语的恹月?他不敢问,怕问了是自己猜的那个结果,怕自己——伤心。是了!他开始,介意,她会不会爱自己这件事情了。世人都说,先动心动情的那一个,永远是输家。可他,不想作输家,因为除了儿女情长,他时刻都还记得他身为南宫家长子这重身份。岫烟宫为了次日的大婚事宜,此刻都还是灯火通明的,她睡了吗?还是也跟自己一样,在这大婚前夜在想自己的心事?南宫令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人朝岫烟宫这边走来,身后还推着一辆小车,是那种在飞花宫常见的宫人们用来推重物的独轮车。
那个人?衣袂飘飘,身材颀长,影子在月光下,宛如仙人!是他—— 恹月无垢。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带着紫燕和一个拉着车的宫卫来到岫烟宫门外—— 是,要去见她吗?车上放了好多酒坛子,是了!自己上两回喝的美酒佳酿跟在别处喝的完全不一样,十分难以忘怀的美味!他南宫令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也算得上是个品酒的高手,他恹月公子酿的酒,真的是,令人赞叹的好!
恹月无垢,径直行到距离岫烟宫不到十米的地方,不曾开口说话,只是示意紫燕让人将车上的酒,搬下来一部分,放到宫门外,然后再往前走。南宫令知道前面分别是宫主冰儿的寝殿和老宫主冷雪儿的寝殿。南宫令觉得很是蹊跷,不由得悄悄跟随在他身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恹月无垢将所有车上的酒是分别放了在这三个宫门外,然后空车往回走,快回到雪园时,那紫燕突然回转身,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南宫令道:“南宫公子,请现身吧!我家公子请你喝酒!”南宫令一怔,方才醒起,这恹月无垢虽然是底子弱,练不了武,但这紫燕可是飞花宫里头宫婢们当中一等一的高手,料想,他刚才一动念在岫烟宫外头跟着时她就已经察觉了并偷偷告诉了恹月无垢,想来,他们是料定对方不是歹人所以现在才出口相见。
南宫令便走了出来,对着二人一施礼:“叨扰了!”
月光下,两个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恹月无垢做了个请的手势,南宫令第一次踏入雪园。
虽然初夏,但园子里头真的森郁幽静,夜半时分,山风袭来,还是颇有凉意的。
进到茶室里头,恹月无垢让紫燕去取了酒来,自己入房去换衣服,寻镜其时正在灯下看书,见他入房来,笑道:“你回来了?”
“嗯!”恹月无垢脱下外出的长裳,突然小声对寻镜说:“我有事请你帮个忙?”
“何事?”寻镜抬起头来问他。
恹月低下头想了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哈?!”寻镜被无垢这大胆的提问吓了一跳。
“自然是真的。”寻镜说,居然有些脸红。
“那你可不可以被我利用一下?”恹月无垢突然问。
寻镜不明所以然地看向他。
“与墨明天大婚,我觉得她未来夫婿,似乎对我有芥蒂,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到他跟与墨将来的生活,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可不可以将你的喜欢表露得明显些,让他放心!这是我,目前,能为与墨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
寻镜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因为恹月无垢那么直白地说要利用自己,而是他最后那句话,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为与墨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地令自己不安?
“你若是不情愿就算了,我——”无垢见寻镜发愣,也知道自己是唐突了。
“无妨——尽可能利用我!”寻镜嘻嘻笑着,安慰不安的无垢:“我陪你出去见他!”
南宫令看到无垢出来时还同了医圣一道,小小意外了一下:“二位,是旧相识?”
“何止。”寻镜笑着,牵住无垢的手说:“是挚友。”他让无垢先坐下,自己坐在他身畔,看似不经意地用手拂了拂夜里雾气沾在他发梢的水汽说:“你夜里要出门去,怎么不带着我给你的汗巾子,看这一头水雾,回头湿气入了体,你又要风寒了,仔细咳嗽!”他说话间,言语亲昵,动作自然,似乎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对着无垢。南宫令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反倒是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这二人,怎么如此亲昵,倒不似是寻常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