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远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明明长得跟个黑社会老大哥一样——剃了平头,不仅又壮又黑,眼角还有一道不长的疤。
但他说话的感觉永远更像五个人的长辈。
至于这里的“长辈”指的具体是爹还是妈,那就得视情况而定了。
比如现在。
梁宿觉得他这话像会从赵依念嘴里说出来的。
可惜。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了。
甚至都没等梁宿做出什么反应,她就已经从那个场景脱离出来了。
嗯,但也没完全脱离出来。
——她没出现在靶场。
梁宿出现在一片纯白中,结合先前看到的场景、得到的信息,只要稍加思考就知道自己还在梦浮屠里。
明明也处在一片纯白中,但她莫名觉得空间变大了。
四下张望。
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安全应该是挺安全的,但把我弄进来应该是为了把自己“穿书”的前因搞清楚。
现在……
现在顶多只知道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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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对吧?
梁宿皱起眉来。
是因为她被梦浮屠发现了,还是因为她和梦浮屠对话了?
不对。
被发现是必然。
所以是因为有对话吗?
还是因为和梦浮屠中的自己有过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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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周围也什么都没有,梁宿干脆席地而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合信息、持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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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应该是因为对话的原因。
毕竟同一时间是不应该出现两个同样的人的——即便是不同时间点的同一个人也是同一个人。
不同时出现倒是也还好。
但要是碰上了……
就像在遇上“悖论”时时间会选择顺应“过去”一样,两同样的个体同时出现这种“错误”总归是要被清除的。
至于如何清除……
恐怕必定会有一方被抹杀。
好在现在是在梦浮屠里,虽然也要遵从基本的规则,但比起现实,梦浮屠里的时间规则总归是要更灵活一些的。
梁宿摸着下巴,忽然想到什么试探道:“梦浮屠,出来。”
话音刚落,身侧里面多了个人。
那人身着道袍,面覆白色无脸面具,背负玉弓、唐刀,腰间挂着现代医药箱和不锈钢酒壶。
——不是梦浮屠是谁?
梁宿仔细打量着身侧的人:“你就打算让我在这儿这么呆呆坐着吗?”
对方叹了口气。
“又不是故意的。
要么你把该说的说了,要么你再把我塞进去。”
梦浮屠摇摇头:“也罢……”
它明显变得更强了。
这次甚至没有把本体召唤出来,只挥了挥手梁宿就消失在一片纯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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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梁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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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但似乎比梁雨记忆里的梦浮屠更像人了。
梁宿这么想着。
思绪还未在脑中过完,眼前的场景便晃了一晃,彻底变了。
——一个山洞。
——一个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普通得有些草率的山洞。
一切都过于突然。
梁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但场景变换带来的冲击不是最大的,真正让梁宿呆滞了两秒的,是出现在自己旁边的妹妹。
也就是梁语。
向来反应很快的她居然又过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梦浮屠还真让她来找妹妹了!
下意识去思考原因。
——可能是懒得把记忆给自己从头播一遍,所以才把她弄过来看别人不搞幺蛾子看到的标准答案。
当然。
这些都不影响她身体比脑子快地过去抱梁语。
“姐姐……?”梁语对她的出现也很是意外。
同样没立刻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不用僵硬地维持同一个姿势。
她回抱梁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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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梁宿在梦浮屠内看到的一样是梁雨的记忆。
也就是说,她们俩知道的信息和心路历程有九成九是一样的。
最大的区别是……
梁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和梁宿一样,她也是在看见梦浮屠的时候恢复在无限流世界的记忆的。
但在得知她们的过去的那个瞬间,在那些尘封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一闪过的瞬间,她最先感觉到的是强烈割裂感。
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
但很快,强烈的割裂感被更为强烈的混乱感替代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她现在情况既不同于先前以第三人称观看梁雨的记忆投影的自己,也不同于只恢复与某个个体相关记忆的梁宿。
梁语感觉自己像同时在过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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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都是她在亲身经历。
两边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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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无法分清记忆与记忆的边界。
场景相互混杂。
情感相互穿插。
梁语不知道自己的雪国语到底是自己在小学时向梁听松学的,还是和幼年时期是梁宿一起学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父母身边好孩子、好同学,还是在副本里利用外貌、性别暗中布局的攻略者。
她有些分不清楚。
不管理智上,还是情感上都分不清楚。
两段人生。
两张五官相同但气质大相径庭的面容。
梁语觉得自己快疯了。
然而她内心的混乱并没有过多外化,看着只是些许表情变化。
——目光有些恍惚,愣愣盯着自己的手。
但她的大脑并没有彻底陷入混沌,甚至可以说她大脑的某个部分还保持着极端的理性,无视情绪持续思考。
比如眼前的梦浮屠是谁。
又比如不能与梁雨记忆中梦浮屠交谈过多,否则可能会出问题。
待到记忆画面顺利推进,梁语才终于发现自己头脑上的变化——这种极端负面情绪缠身的还能正常思考的能力显然不是在梁家长大的自己能有的。
这是长时间在生死危机间锻炼出来的技能。
由此又引出身体技能跟不上大脑技能的问题,再一回忆,总算恢复了敏锐,意识到自己在无限流世界磨练了多年的身体和梁雨的灵魂应该都被留在了【雪国医院】那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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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在飞速运转。
眼前的回忆影像还在播放推进。
恢复记忆受到的冲击也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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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最初那种快被逼疯的感觉越来越淡,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
直到画面停滞。
梁宿出现在她面前。
梁语觉得自己原本快要失去温度的心重新解冻。
她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看见梁宿的瞬间眼睛就有些发热了。
最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姐姐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