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筠，这宫里愿意来看朕的也只有你了。朕的皇贵妃”
    这话是皇帝驾崩前总和我说的话，不为旁的，只为我愿意伺候在皇帝身旁。
    彼时的皇帝已经七十岁了，而我也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婆。
    我其实没多愿意这样伺候皇帝，只是为了儿女们熬着罢了。
    年轻时算不得多受宠的我，上了年岁却成为了皇帝身旁的可心人。
    也实在是皇帝身旁没了什么人。
    皇帝的第三任继后，在皇帝成为太上皇第五年的时候就薨逝了。
    这可是皇帝第三任继后，打她去了以后，我总是提心吊胆的，我觉得皇帝多少是有些克妻的。
    我也不是头一遭有这个想头的。
    自打皇帝第三任继后继位之后，皇帝便没有再选秀过，来来回回身旁侍候的人也就只有那几个熟人。
    恪常在是嬿婉成为皇后不多时，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御花园里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生生给自己吓得起不来床了。
    口中一直念念有词道：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我实在不知谁要找她，找她做什么。反正嬿婉跟前的进忠送她过来时，她就只会喊那一句了。
    宫里有传言说她总是爱欺负小宫女小太监，时不时就摆出一副蒙古贵女的样子，身旁侍候的人稍有不顺心的，她就给打死了。
    也确实她身旁的宫女越发的少。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恪常在到底对那些人做过什么，可当咸福宫宫门大开时，我还是被吓到了。
    恪常在居然在咸福宫供养了一个不知什么妖孽东西，那东西时常的让她疯疯癫癫，愤怒不已想打人。
    原以为这已经够吓人了，可当看清楚那供养的妖孽上赫然写着颖贵人的名讳生辰，宫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查下来才知道，颖贵人打乌拉那拉氏倒台之后，忽然醒悟了一般，日日往卫嬿婉宫里站规矩，侍候的殷勤。
    颖贵人也不单单是讨好卫嬿婉，对太后也很是讨好，陪着太后礼佛抄经。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人的关系都不似当年那么紧张了。
    颖贵人是看破后宫事，恪常在却不甘心，认为颖贵人如此是背叛了她们的盟约，也是丢了蒙古人的骄傲。
    所以供养了妖孽想让颖贵人受到妖孽蛊惑，在太后和卫嬿婉跟前闹出事情来，不想恪贵人找来的人功力不行，颖贵人平安无事，她倒是遭到了反噬。
    在她决定使出杀招对付颖贵人那夜，听说那些冤魂索命，恪常在自己先在御花园里吓疯了自己。
    恪常在疯了，皇帝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叫人关了起来，和从前的豫嫔一样只要她们母族有人来问，只说是好着。什么时候一个个寿终正寝了，也算是了了此生的冤孽。
    恪常在没害了颖贵人，也不算是没害。
    恪常在出事前口中一直嚷嚷，蒙古人多厉害，没有蒙古部族皇上的江山坐不稳。
    皇帝彼时病是病，但精气神还在，颖贵人自己被皇帝吓得自请禁足寝宫，永不出宫，只为六宫祈福。为大清和蒙古的交好祈福。
    颖贵人此举保全了自己，也让皇帝多容忍了蒙古一段时间。
    颖贵人自请禁足后，皇后数次让璟妘去看望她。
    “她的罪孽是不可饶恕的，但她生下璟妘的功德也是不可磨灭的。看她或不看她，都是璟妘的选择。”
    妃嫔们质疑璟妘不应该时常去看恪贵人时，皇后是这样说的。
    我这一生旁的东西都没那么在意，但我在意我的儿女们，我觉得皇后这话很对。若是有朝一日我的子女们都不孝敬我了，我怕是要心疼死了。
    好在，我的永璋，永瑢，还有璟妍都十分的孝顺。
    用太后的话说。
    “皇贵妃是宫里命数最好的人了。”
    我现在回想太后这句觉得大有裨益。
    我确实是命好，我本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儿女，入王府，入宫，接连生子，养育永璜，都是我命里的好福气。
    我喜爱我的孩子们，不单单是因为她们让我得了一辈子的重视，也是因为她们是除了阿玛额娘外，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了。
    我的永璋虽平庸，但是个擅医术的。
    打皇帝病倒了以后，永璋学医的天赋展现了出来，日日跟在包太医身后研习照料皇帝。皇后也准允包太医仔细教导他医术。
    而今他在宫外开了个小医馆，连他的福晋都是个好姑娘，福晋从不嫌弃永璋平庸无能，甚至愿意与永璋一起坐诊医馆。
    大约也是命，我都是后来知晓我的大儿媳竟然也是个酷爱钻研医术的人。她那原本学来闺中解闷的小玩意，居然启发了永璋求医学医。
    他们二人学有所长我很开心，我更开心的是，他们总是将小皇孙皇孙女送入宫中，长夜漫漫我照料这些孩子们，也就过来了。
    我的永瑢成了永璋他们这一辈孩子们的师傅。
    永瑢酷爱研习书法字画，研读了无数圣贤书，终于是在兄弟中们，获得了个老夫子的名号，因为这个皇帝早早准允了永瑢教导他们下一辈的子女们读书识字。
    要说遗憾，还是有遗憾的。
    永瑢读书识字，甚至在皇后的提议下，整理了皇帝为孝贤皇后写下的诗，做成了书册。
    这本是好事一件，可宫里有人不高兴了。
    这人不是旁人，是寒妃。
    寒妃这个人，我不知道该说敬佩还是说固执。
    永瑢的书册成型后，皇帝爱不释手，叫给各宫分发了一份，意在学习孝贤皇后，追思孝贤皇后。
    这也不过是一说，学不学的，追思不追思的，都是关起门来说的话。
    寒妃却一头闹到了皇帝跟前。
    说皇帝虚情假意。
    “孝贤皇后在时，皇上不见珍惜，乌拉那拉氏在时，皇上也不见多在意，而今死透了，皇上开始追思了。”
    她说了这些皇上已经够气了，她最后还指着皇后卫嬿婉道:
    “皇上这样疼爱卫嬿婉，不知道她死了，皇上怎么追思呢？”
    寒妃彻底惹怒了皇帝，她惹怒了皇帝后甚至很是潇洒的离去了。
    那模样我也是亲眼见了，着实像极了她一惯追随的乌拉那拉氏。
    皇帝当时只是气恼，并没怎么着，后来的报复才是出人意料。
    在寒妃自以为满宫里就她清醒，就她敢仗义执言时。皇帝将一封书信丢给了她。
    书信不是旁人写的，是她母妃。
    她母妃在信中控诉他父汗突然发疯了一般喜欢上了一个满人女子，已经一年多没踏足她母妃寝宫了。
    寒妃引以为傲的一是她与寒企的爱情故事，二是他父汗母妃的爱情故事。
    寒企早葬身雪山下。
    寒妃起初是很难接受她父汗会背叛母妃，在书信中看到是皇帝送去的满人女子时，冲到了养心殿。质问皇帝。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父汗送女人。”
    皇帝彼时身子好了一些，虽还是不便行动，说话确实很自然流畅了。
    “朕可是第一个给你父汗送女人的人？”
    寒妃摇头。
    “可是最后一个？”
    寒妃不确定的摇头。
    皇帝冷冷看她。
    “那你何来的底气质问朕，朕不过是送了一个与你母妃年轻时十分相似的女人给你父汗罢了。
    你那样敬重你母妃，权当此人就是你母妃了。有何不可？”
    “你不是说朕不应该一直追思旁人。那朕给你父汗机会，叫他在你母妃活着的时候瞧明白了，为何总有人追思已经失去了的人。”
    皇帝一番咄咄逼人的话说的寒妃身子都发抖。
    她无言反驳。
    沉默良久后，寒妃跪在了皇帝面前。她甚少在皇帝面前下跪。
    她磕头求皇帝。
    “求皇上召回那女子，那女子他留在寒部，我母妃便没有生路了。我父汗的心应该是属于我母妃一个人的。”
    皇帝这些年对寒妃的隐忍在寒妃出口伤到孝贤皇后那一刻，算是彻底结束。
    皇帝厌恶的与寒妃道：
    “朕不过是送了一个女人给你父汗，你母妃还是堂堂正正的寒部王妃，你就受不了，那你心里怀揣着寒企，一遍遍恶心朕的时候，你可想过朕的滋味。
    你与乌拉那拉氏一遍遍拿着朕的脸面糟践的时候，你们可想过朕？”
    “朕不过是用你们待朕的方式待你们，你就受不了了。”
    “朕骗告诉你，世上没有不花心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只是没有遇见能让他心动的人罢了。”
    “就是你的寒企，他要是活着，朕送一个和你容貌性情相似的人去， 他一样喜欢。若是性格比你温顺些，他能高兴死。”
    寒妃自那以后整日以泪洗面，不肯进食。
    寒妃心里清楚，皇帝说的是真的，她的性子倔强，真的嫁给寒企以后的日子会一帆风顺吗？
    寒企不是没有因为她的性子与她有过矛盾。
    不过数日，寒妃便不行了。
    此时皇帝出了一口恶气，也震慑了寒部，独独可怜了我的永瑢。他整理皇帝诗册是好意，不想闹出了寒妃的事情。
    于是乎永瑢吓的到现在都年过四十了，也没有一个妻妾，子嗣更别提了。
    我总是耳提面命他，连皇帝都着急的不得了。可是什么用也没有。
    好在我的璟妍够争气的。
    她给我生了三个可爱的小外孙。她的夫婿也待她很好。因永璋和永瑢的缘故，皇帝也准许璟妍时常的陪伴我。
    我余生才不至于过的寂寞。
    甚至后来，皇帝身旁不需要女人的时候，她还准许我出宫搬去了永瑢府内养老。
    离开皇宫后，我的人生变的更不一样了。
    我喜欢上了种花，永瑢总是给我寻来各种各样的鲜花叫我种在府内。
    我喜欢，但那也是很多年前，还没入宫的时候，一个故人教我的。
    在我养死了永瑢寻来的不知道第几盆花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忘记了怎么去养一盆花。
    直到那日，永瑢说孝贤皇后的弟弟富察傅恒来府上取永瑢的画作，我才想起了当年我种花的本事都是他教导我的。
    这个秘密大约宫里没有人知道，或许除了我们两人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幼年时生在江南，宫里为皇帝选秀的时候，我阿玛送我入京，等待被选，那时我与阿玛在富察府不远租住了一间府邸。
    我闲来无事养了些花，只是总养死。
    反倒是隔壁墙上的紫藤萝花攀岩了过来，我那时也是个调皮的性子，站在花枝上折花。
    “哪里来的偷花贼。”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吓死我，忙忙隐入紫藤萝花丛里，才没叫发现。
    往后我再不敢去偷花了。实在不敢想叫那样一个俊朗的少年晓得我是个偷花贼，该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
    我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第二日打隔壁被人丢进来一本书册，正好是养花的册子。
    “你若喜欢花，自己养，莫要再偷我的。”
    “若是有不会的，你可书信过来，我教你。”
    这些话我记住了，但是我没有请教他。也不是我立马要入王府，是我觉得，我既然是秀女，就该断了和旁人的联系。
    不管对方是个多美貌的少年。
    后来入了王府，偶尔的我还是翻阅几次那本书，当我知道府内的嫡福晋富察氏正是富察傅恒的亲姐姐。吓得我连夜烧毁了那书册。
    我的人生，不能因为这样不清不楚的东西耽搁了。
    人年岁大了，记忆也不好了，我终于是想起来怎么养护这些花儿朵儿了。
    “额娘，若是你不会养花，我叫富察大人送你一本养花册子，富察大人养花可是出了名的好。”
    我又一次养死不知道多少盆花的时候，永瑢突然说了这个，我不动声色问他。
    “为何想到了这个，怕你母妃养死了更多的花？舍不得了。”
    永瑢一笑。
    “自然不是，是那日富察大人过来远远瞧见母妃养花，说当年他也瞧见过一个人这样养花。实在是可怜那些花，不如给母亲一本书册。”
    他记得，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那可不行。我已经靠自己把这前半生熬了过去，他想做什么。
    生养三个孩子，养一群皇孙，还侍候皇帝，我很累了。
    我不需要在可以自由自在的年纪再给自己找个老伴伺候上。
    哪怕听说这个人年轻时不肯娶妻，后来娶的妻子容貌似乎与我相似，哪怕他如今已经没了夫人。
    我也不愿。
    “不了，额娘就喜欢把花儿都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