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平多少有所预料,报录人大概会有些多。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人也太多了,越往后撒银子,余氏脸越黑。
嘟囔着,“怎么跟院试不一样,这报喜的人也太多了。”
大家都没经历过,李固微微摇头,苦笑的砸砸烟杆。
西安来的,兴平来的,提学道衙门来的,果然这书不是穷人能读的。
这些报录人都是打听过李家家境的,如若条件太差,他们是不会来的。
最起码不会这么一波一波的来。
毕竟,报喜这件事本就图个吉利,闹得人家心里不舒服可就不好了。
西安的药材生意基本上被陈运那几人给承包,加之郑兴澄的有意宣传,李承平即便是再怎么想低调,怕是都不成。
这也是他提前收手套现的原因,不能太过深入涉足商贾一道,尤其是这种不干活光拿钱的事。
不过,也不能太过远离商贾,因为朝廷发的俸禄实在太低,为官后捞钱的手段确实多,但李承平却不愿涉足,有能力赚钱,何苦把自己染成黑的。
李久昌一直跟着陈运在干这药材行当,现在不说能独当一面,单拎出来管几间铺子还是没问题的。
喜钱给了不少,但提学道衙门送来的银钱更令人咂舌,足足二十两。
原本余氏以为是衙门给孙儿的奖赏,被报喜人一说。
才知。
这些银子是用来营建举人牌坊的,衙门为了表彰和纪念考中举人和进士的这些读书人,会专门拨发银子来为他们建造牌坊。
成为举人或进士,会拥有许多特权,社会地位也会提高。
目的很简单,吸引百姓踊跃读书,再就是通过提高得到功名的读书人社会地位,以此来彰显他们的权势。
人们心中的推崇与敬畏是需要树立的,百姓对读书人的尊敬不是凭空而来,是统治阶层利用巧妙手段洗脑实现的。
当所有人觉得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时,就不会有人憎恶那些得到权势与地位的人,反而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生活才会如此凄惨。
本质上是划定了晋升渠道,人类社会需要这个来维持,不然社会秩序铁定会崩坏。
这不,一听衙门拨了银子和人手要在村子里建牌坊,几个族老刚才还强装镇定的表情,立马就绷不住了,光宗耀祖啊!
当即有族老颤抖出声,“你家有个好孙儿,这牌坊。”
族老先伸了个大拇指,随后欲言又止。
李固知道他们几个心中的小九九,无非是把牌坊放在祠堂还是放在村口的事。
要是其他事,几个族老一拍板就决定了,可如今身份不一样,有些事不能一言决之。
李固心中苦笑,问他也没用。
孩子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哪怕他知道孙儿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他仍不会不顾及孙儿的想法。
功名是自家孙子得的,放在何处还需等他回来再行掰扯。
瞧出李固眼神意味,几位族老不再多言,忙招呼村中青壮,让在田埂上干活的乡人全部找回来,有大好事。
可以预见过会肯定有不少缙绅老爷到访,场面咱得给弄起来,别到时候显得本村人不重视不热闹。
不一会儿整个一河村就热闹起来,几挂鞭炮噼里啪啦的。
几波报喜的差役一走,过来道贺的乡亲就没断过,李家门槛都被踩低了三分。
乡亲们心里都有着盘算,村学办起来后,自家儿郎都可以进学,相较于其他村子,一河村对科举的了解可以说是走在时代前列。
考中举人,那可就能当官了,官老爷谁不知晓,成天坐在衙门里号令四方。
就说说兴平县令,上一任的马知县除了那些个缙绅老爷们,平头老百姓那个见过。
人家知县手下一个小小的胥吏就可以来村里吆五喝六的,每年夏税和秋税那次不跟大爷一样。
自从李承平考中秀才后,这些人的嘴脸那是一个大变,一口一个老乡的,别提多亲热。
他们上赶着道贺送礼除了高兴,就是为了疏通疏通关系,争取得到个免税田地的挂靠名额。
村里那些把田地放在李承平名下的村民,这一年来少交的税赋,不说能让家里大富大贵,但起码能在过年时多吃二两肉。
大家都瞧着好呢,一个个的真心羡慕。
心中开心的同时,乡亲们还担心往后就见不到李承平了,毕竟,那些个官老爷岂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见的。
张二娘不由得哽咽道:“他奶啊!往后承平在外面当官,是不是得好几年不回来,说来这当官也是苦啊!”
李茂才在一旁规整着礼品,这些礼物都是乡亲们自家种的菜,鸡散的蛋,不是很贵重但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
倒不是没有乡民送钱银,但被李承平再三严肃推辞后,就没再动这个念头。
一听张二娘的话,李茂才就想笑,这哪跟哪啊!
这才刚举人,怎么就想着当官,他可是听李承平说过,举人当官要亲自去京,在吏部排队,分的官职还不一定符合预期。
所以,短时间李承平是不会排队待职的。
余氏也不太懂这些呀!
相反还觉得张二娘说的很有道理,情到深处也是眼含泪光。
李茂才看不过眼解释一番,才把这两个加起来一百来岁的老太太哄好。
张二娘本意不是担心李承平当官后久不回家,而是想着说说自家孙女的婚事。
“凤菊啊!你看承平也老大不小了,咱家翠也到了年纪。”
一谈到孙子婚事,余氏可就不困了,哪怕是张二娘说起自己大名。
随手拉过李茂才,余氏张口就来,“俺家老三还没准信呢,哪有兄长还未成家,就紧着弟弟的。”
“承平还小,先紧着茂才来。”
晓得余氏没中意上自家孙女,张二娘不敢再说,笑笑把话揭过去。
李茂才有点愣神,说承平就说他呗,扯上自己作甚。
想到儿子婚事,许莲就直摇头,每次谈起这个话题,李承平就说不急,搞得她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莲摇晃脑袋,心中祈祷儿子和自家那个能平安顺遂,好好的。
李固知道明天一定会来不少人,瞧着院里这么个大猫小猫三两只,一阵心累。
忙招手,把李茂才喊过来,“去村里套个牛车,赶紧把你大伯还有你爹都给喊回来,咱家有大事。”
云吃火有雨,火吃云晴天。
大热天,跟火烤一样。
李茂才大汗淋漓的驾着牛车,紧赶慢赶的往镇上去。
出发前奶奶给足了他银钱,让他顺便采买些糕点姜饼回来,好待客。
为了防止家里孩子好吃零嘴,不到过年,瓜子饴糖糕点这一类的吃食都不会在李家出现。
想到等会要买吃的,李茂才心中高兴了那么一瞬,也就那么一瞬,因为天太热。
咕噜的喝完竹筒里面水,边赶着牛,李茂才边嘟嘟囔囔,“老爹什么时候去镇上不好,偏偏卡在这个的点去。”
家里的田地有人帮忙侍弄,李振义就想路子准备多赚些钱。
他和老大、老三不一样,他家有两个儿子。
先前还因为此事高兴不已,可等两儿子到了成亲年纪,他就开始着急,古代成亲是大事,买房置地都不能马虎。
四世同堂自然是李家人的愿望,可现实条件他不允许啊!
家里的土院委实住不下那么多人,过两年再添丁进口,怕是没地方睡。
为了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李振义趁着不太忙,他就会去大哥酒肆帮忙。
李茂才现在过去注定要扑个空,报录人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引起镇上人注意。
一番打听,李振礼兄弟俩便知道这是往自家去的,收拾收拾就往村里去。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果然如李固所想,村口不断有客人到访。
林秀才迷瞪着眼就过来了,对于这位给孙儿在童生试作保的先生,李固见过两面后自然熟悉,热络的招呼人家坐下。
常年混迹在西安城,李承平得中举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林秀才耳中。
听到李承平高中解元,林秀才的心情属实是难以静下来,早年觉得这小娃娃有几分慧根。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有慧根,完全算得上是个天才。
佩服自己眼力的同时,林秀才又想了很多,维系好这层关系很重要。
他不求其他,只希望李承平往后能招抚自家一二就行,有那么一份香火情。
紧随林秀才后面的,是众多缙绅老爷们。
与李承平中秀才那次不同,这回来的不再是各家的管事,而是一个个实打实的豪绅。
大家谁也不傻,李承平乃是新科举人,更是解元郎。
这其中的能量当真是十分巨大,永兴三十五年中举的士子皆以他为首,解元的号召力太过巨大。
陕西乡试的总裁更是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王明觉永兴二十年恩科一甲进士,高中榜眼。
入翰林院十五载,一直在京为官,资序早就够了,入阁那是不可能,可一旦从翰林院出来,一个六部侍郎是跑不了的。
有这么个前途远大的座师在,即便是不冲着李承平,单单是瞄着王明觉他们也得来呀!
余氏不大明白其中的道道,只觉得这回来的人多的离谱,先前准备的东西完全不够。
这可就苦了李茂才,一连跑了好几趟镇上。
好在这些人不在家中用饭,不然怕是摆个十几二十桌的根本不够。
送的礼太多,贵重的李固就给做主了,直接推辞不收。
不过有些客人通报了名讳,把礼物放下直接就走,倒是让李固分外头疼。
这些人送的礼品就没有轻的,什么地契、房契、银票、牛马、绸缎。
找不着人,就不好处理,收不收再说,归为一类是最好的办法。
李固听到大儿问他如何解决,他还是回了那句话,一切等李承平回来再说。
剩下的那些并不厚重的。
李固也没随意收下,登记造册全部入库等李承平回来再说。
至于这个库吗,李家自然是没有库房的,临时把马厩清出来堆放这些礼物。
只是苦了李茂才,谁让他笔杆子的手法没退化,写的又快又好,登记造册的活,李家人心照不宣的甩给了他。
衙门送的赏赐也是不少,县衙送来十两银子,府衙的是二十两,提学道衙门的更多,是五十两。
这要是被李承平晓得了,一定会觉得搞教育的就是来钱快,比府衙给的还多。
这些不算到营建解元匾额和举人牌坊的银钱上,是各衙单独给李承平的赏赐。
人人都说读书好,果真如此啊!
李家忙的热火朝天,李承平同样没闲着,心中酝酿着即将开始的即兴表演。
诗赋诗赋,考的就是一个字应景,是否是提前准备其实一听便知。
好的诗词都是有感而发,反复琢磨的反而不如第一次所想。
......
提学道衙门,堂前。
钱昀饶有兴趣的盯着李承平,好像再说作诗是不是你的强项?
不仅是巡抚的目光落在李承平身上,陕西诸道衙门的官吏目光都交织着望向他。
“诗作当应景,此情此景就要有感而发,解元郎不如即兴写一首鹿鸣宴的盛景。”
“正理,好酒才能吟出好诗,来人为了解元郎斟满酒。”
“随意发挥就好,不求惊世,只为助兴。”
不少官吏迎合着钱昀的想法,在哪里起哄。
李承平若不是看清了他们翘起的嘴角,还真以为他们是为自己找想。
王明觉眉头一紧,一杯酒下肚,心中有点着急。
他担心李承平发挥不好,毕竟是他点的解元,若是表现的不尽人意,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瞄了一圈,把这些打趣看热闹的官吏一一记住,王明觉心中盘算着,若是李承平劈了叉,自己一定要好好找这些人算算帐。
徐长治很想在点把火,但有了先前巡抚大人的警告,他没敢有什么动作。
李承平看大家都盯着自己,也不好扫兴,笑笑,吟道:“鹿鸣呦呦宴嘉宾,杯盘交错笑语言频。山林野兽皆驯服,碧溪流水映人心。”
整首诗意思很明白,就是表达鹿鸣宴上人们喜悦的心情。
再无其他意思,一时间很多人有点愣神,没想到李承平是这么应付他们的。
王明觉笑了笑,还算中规中矩。
柳安则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知道李承平不是很擅长作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