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来得迅猛而剧烈,除去大鹏鸟玉石俱焚的选择,还有此处地界自然产生的殉爆,但对于池瑜来说,这并非是一场必死的杀局。
碎石从高处落下,将一切尘封。
先前技能所生成的屏障随着时间流逝,效益也即将走到尽头,幽蓝色的咒力由此从池瑜身上浮现。
金色的咒文被快速书写,无形的力场在空间中悄然升起,它们包裹住咒力的主人,将热浪坚定地拒之门外。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在被火光充斥的山洞里,只有此处成为连自然法则也无能为力的能量禁区,池瑜站在那里,成为领域中绝对的掌控者。
但延异视阈总有结束的时候,而能量风暴却始终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池瑜湛青色的蛇瞳映射着不远处闪烁的火光,在风暴的中心,大鹏鸟的尸首所在之处,一颗琉璃似的宝珠正静静悬在那里。
【大鹏鸟之心:过去无法诉说,未来无可辨别。此地的祝福亦是诅咒,拿起它,也许你能终结这一切。】
一种古怪的食欲和渴望突兀缠绕在心头,池瑜皱了下眉,将这个念头拍散,在心中计算着自己咒力的消耗,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延异视阈虽然可以完美克制爆炸带来的负面环境效果,但对咒力的消耗太大,在不能自然恢复能量的现在不能作为长久之计使用。
如果撤去防御,也许他下一秒就会被烤熟。
虽然死亡对池瑜来说并不可怕,但那终归是对于自身处境无可奈何的选择,他是可以死,但绝不会坐以待毙。
幽蓝色的领域在池瑜的控制下缩小范围,它们顺应主人的心意将热流分隔开来,好让池瑜接近风暴的中心。
强烈的风压如同刀子一般,叫嚣着想要将这个入侵者彻底绞杀。
但它们始终无法越过咒言的防护,最终只能任由池瑜从风暴中心轻易摘去大鹏鸟的心脏。
于是山脉停止了震颤,狂风在此歇息。
热流席卷着血腥气升上高空,又带着冰川的冷风归来。
那颗琉璃般的心脏在池瑜手中跳动着,仿佛在向他传递着什么隐秘的信息。
长久以来都趋于稳定的血脉侵蚀度在此刻攀上极度危险的高峰。
角羽在发间蜿蜒生长,鳞片从耳后覆盖住背面的脖颈,新生的肢体从衣物之下探出……
属于人类的那一面在这个瞬间被非人的部分无限压制,池瑜缓缓低下头颅,绸缎般的鸦羽拢住他的眉眼。
此地寂静无声,无人会来打扰他的安眠。
池瑜做了一个梦。
梦里星光灿烂,漫长而盛大。
-
张起灵从岩壁上拔出了刀。
这不是在爆炸发生时唯一掉在他身边的东西,但却是唯一一件属于池瑜的东西。
混乱时产生的剐蹭并不少,以至于他的身上还有很多细碎的伤口正在流血,带来微妙的眩晕感。
山体坍塌得很厉害,从爆炸程度来看,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下来,以池瑜的聪慧程度来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池瑜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选择把生还的机会让给他?
张起灵不知道。
池瑜一直都很抗拒血脉上的连结,他将这层关系视作洪水猛兽,甚至在有些时候,还会选择故意去唱反调。
张起灵早已习惯这种感受,但他理解池瑜在孤身一人时拒绝他人靠近的想法,所以选择了包容。
他们可以在路上成为短暂的伙伴,在达成目标之后各自分开,就像张起灵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他们不需要成为朋友,也不需要陪伴。
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所以更不需要分享任何快乐和痛苦。
这样就足够了。
因此当池瑜做出类似于保护他的行为时,张起灵在那一瞬间,其实有些无法理解。
当他看着池瑜的身影消失在石头后面,他想的是什么呢?
张起灵举起手里的刀,看着它打了个转,狠狠敲在岩石上。他想,他应该把池瑜从山里带走。
池瑜的归宿不该是这里。
削铁如泥的宝刀在此情此景中也只能成为撬开岩石的工具,张起灵就这样在山里挖了三天。
敲击的声音在山中回响,带着古怪却悦耳的韵律,但制造声音的人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思,只是不停地挖着。
直到堵塞的隧道终于被疏通出了一个小口,张起灵停下动作,身上的骨骼发出密密麻麻的响,从洞里钻了过去。
曾经安逸的巢穴如今变得乱糟糟一片。
大鹏鸟碎掉的肉块如同小山一样堆聚在一起,哪怕这个神话生物早已死去,但它的尸体却像依然有着生命似的,维持着诡异的活性。
池瑜躺在那些血肉中,它们包裹着池瑜,宛如包裹着尚未诞生的幼儿,有规律地鼓动着。
光从破碎的天顶上倾泻下来,在池瑜身上披上一层血色柔光。
看起来血腥而静谧。
张起灵一瘸一拐地走到池瑜身边,低头看着他。
池瑜的面容被漆黑的羽翼覆盖了大半,柔软的角羽和坚硬的鳞片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血迹在他的脸上凝固,就像某种濒死的美丽生物,带着触目惊心的破碎之感。
张起灵经历过太多死亡和离别,古怪的、平常的,但他总是尽可能地让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在那些人的身上。
这次也一样。
张起灵半跪在地上,他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向前探去,却又在微弱的声音中停住。
原本收拢的角羽舒展开来,在那羽翼之下,湛青色的蛇瞳正在凝视着他。
刚刚还仿佛在呼吸的血肉瞬间溶解,只剩下这个像尸体一样透明、苍白、美丽的年轻人还存在着。
“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你还回来干什么。”
张起灵深吸一口气:“我来还刀。”
池瑜的语气轻飘飘的:“送你了。”
张起灵的嘴唇动了动,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池瑜阖上眼,仿佛陷入了更悠长的梦境之中。
“池瑜?”
没有回应。
张起灵把刀收好,背起池瑜。
池瑜很轻,身上的血还温热,身体却冰冷得可怕,如果不是他还有呼吸,几乎不像活着,更像是为神所造的纯白塑像。
张起灵偏过头,他看了看这个枕在他肩上沉睡的人,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池瑜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在爆炸中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想去探寻。
他现在要做的,是用行动践行自己最初的承诺。
山崖很高,但比起挖穿坍塌的洞穴,攀爬并不困难,张起灵把所有东西都绑在一起,轻呼出一口气。
“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