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昼被困在“爱”这一层已经很久了。
    她开始有些烦躁。
    她原本想的是断情绝爱就能过关，只要找到机会杀了这个妇人就可以。毕竟这就是个幻象她杀起来并没有什么负担。结果却是，每当她以为过关的时候，那个妇人就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三十三次坐在梳妆台前，她开始思考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忽然，滴的一声。她小步跑了出去，见院子里出现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前世这几个人也出现过，只是她已经记不清楚是自己哪个仇家了。
    她下意识拿起院子里散落的木棍就准备上前，但是年幼的她体弱身弱，虽然一棍挑飞七八个黑衣人，但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些头脑发晕了。借着地形优势一棍戳瞎一个黑衣人之后，头顶的瓦砾开始扑簌簌滚落。方才几个黑衣人的灵力进攻已经把这个小屋子弄得摇摇欲坠了。
    她脚软一时没躲开，被瓦片正中砸了头。这时街角一人出现，昙昼忽然轻轻啧了一声，好烂熟的剧情。遇到危险就一定会被人救，以为这样自己就会——
    “噗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哦，她忘了。收养自己的妇人是一个凡人。压根打不过这几个黑衣人。不过片刻便和自己双双归西。
    昙昼：“……”
    一切从头开始，昙昼看着风雪中拥自己入怀，说一定会对自己好的某人直接气笑了。
    然后她开始反思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出不去。
    为什么前面几关那么容易，这一关却死活过不去。
    这一次，她很轻松地活到了十岁。十岁这年，因为闹了灾荒，妇人带着她开始了逃亡之路。在路上她们饿了什么都吃，刚开始还能吃一些类似于山鸡这类好抓的动物，但是到了后面便是老鼠、毒蛇。昙昼并不在意，妇人也渐渐克服了恐惧。她甚至敢自己出去捕猎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妇人都说自己吃过了最后瘦最多的也是她。
    一天夜里，昙昼发现妇人在偷偷唆自己吃过的鱼骨头。她又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分明可以平分的东西，她却要偷偷做这件事呢？何况她们之间并不是亲生母女。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情昙昼素来不喜欢。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昙昼会多打一些猎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忽然南方闹了鼠疫。老鼠也不能吃了。山野间的动物大量大量地饿死，山头都秃了一块，远远看去就像是连片的戈壁。
    饿殍遍地。
    这天夜里，一男子对妇人劝说道：“这几天的天气越来越差了。你一个妇人拖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活多久？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才能到清净宗呢！你自己粮食都不够吃还要拉扯她。你看我家孩子，我在路上就丢掉了。孩子还会有的，你不能丢了自己的命不是？”
    这里的丢，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丢。而是被他们吃掉了。
    分食而死。
    昙昼看着外面的天气没说话，前世也是这样逃荒的场景。不过那时她是一个人逃的，在逃亡的路上她遇到了她所谓的知心朋友，却不知道此人会在历经无数次生死之后仍然选择背叛她。
    当时大雨下了三天所有人被困在山上无法离开。天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无边地倾泻着自己的悲伤。
    三日没有怎么进食，大家都饿得没力气了，又看她们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便想啖她血肉。
    当天夜里，趁着瓢泼大雨，她们疯了似得跑，她们遍体鳞伤，可她们不敢停。他们的队伍里有几个刚刚筑基的修者。她跑出去多远都会被抓回来，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反杀了对方，拿到了对方的修炼功法，一路修炼过去。她以为人们口中的清净宗真的是个清净的宝地，但事实却是那是个邪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邪教。
    他们逼迫她成为药人，她尝遍百毒而未死。后因为天赋出众又什么事都肯干，很快就晋升到了二把手的位置。最后将整个清净宗屠戮。
    她的前半生都在逃亡不是假话。
    她见过很多易子而食的事情，甚至有些人不顾人伦吃自己的父母、孩子。胜者为王，自古以来的道理。这个妇人如何选择她并不想知道，总归都是白塔设计的又不是真的。
    雨终于停了，几人又一次上路。只是那男子被妇人拒绝之后耿耿于怀，最后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她从山上推了下去，准备对昙昼动手。
    但是昙昼哪里是好对付的？不过寥寥几棍下去对方就被打成了肉块。所有人等到她一离开便疯了似的上前分食男子。
    看吧。
    乱世人命轻贱。
    没有人性可言。
    从蒙蒙细雨到淅淅沥沥再到滂沱倾泻，雨水模糊了视线，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这茫茫然的一片白雾。她顺着山路一直往下走，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呼救声，她凑近一看，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妇人，正准备带对方上去时却因为血腥味惊动了附近的妖兽。她现在没有灵力，只能被动地逃窜，最后两人还是双双掉下了一个深坑。
    这里是彻底没有吃的东西了。上去也根本不可能。下过雨的坑壁湿漉漉的，随意一动都可能引起塌方。昙昼摔断了手，无力地靠在妇人怀中沉沉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浑身燥热，大抵是淋雨的缘故，她发起了高烧。妇人细心地用外袍给她遮雨，但雨水还是会顺着衣服间的缝隙一点点流淌下来。这时，昙昼看到了刀出鞘的寒光。
    月光照影，匕首的寒芒分为刺目。她轻轻动了下眸光，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越靠越近，最后在她的唇齿间流淌。
    这妇人居然看她脱水，放血救她？
    昙昼忽然睁开眼来，她看见妇人苍白的脸色，算上今日，她们已经饿了四天了。她伸手抓住了妇人割腕的匕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缓慢，“值得吗？”
    为了一个自己收养的乞儿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妇人似乎没想到她还清醒着，手指不自觉抚摸着她的鬓发，将她散乱的发髻重新挽好。她的眸色仿若远山青黛般柔情，“有什么不值得的？”
    夜色一点点褪去。身旁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昙昼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乖乖儿，娘爱你。”
    昙昼心头轻轻一颤。似乎，什么时候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可前世的她是个孤儿，今生……算了。
    昙昼抬头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怀中的人一点点消散。
    她认为妇人还会出现的。于是她从坑里爬了出去。
    可事实却是，并没有。
    她好像又经历了几十个年头。一日在街头闲逛时忽然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她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灯笼，却听见身后一声略显熟悉的“乖乖儿”。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看去。
    那道朦胧的身影一点点走近，最后陌生人般朝她说了声抱歉。牵着小孩的手离去了。
    小孩却挣脱了妇人的手，小跑着过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的手心里，笑道：“姐姐吃糖，不要愁眉苦脸的呀！”
    街头的烟花绽放。无数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此刻一同抬头看天，留下美好的祈愿。
    昙昼轻轻低着头，打开那个糖纸。
    是那个妇人经常给她买的一种。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和在尘埃里长大的孩子，总归是不同的。
    没有感受过爱，又哪里有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