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董聆跃忙破了头,温格虽然答应了他和金非沙合作,但却把手边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他。好不容易稳定住温格,就听说韩国那里又出了事儿,眼下金非沙的货还没有到手,营港这边的人因为过节又盯得紧,他本来就几乎连晚上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更是连枕头都摸不着了。一连几日的上火让他的牙疼又发作了,可他也没功夫去找个医生瞧瞧,只能含着冰块连夜又赶到韩国。
“前几天你送布兰基塔回来后又去哪儿了?要知道,马夏尔没有到营港,你还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
早就知道卡佩见了他会问起他的行踪,董聆跃没有太过惊慌。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营港的货上,连卡佩的问话都没放在心上。
本来也是,他有什么好怕的呢?眼前这个男人只是老得比较慢而已,实际上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迟早会死,而且他会死得比任何人都早。他权势滔天却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而他和温格,他们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他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是卡佩感到有危机。
“是我的失职,但希望您可以理解。温先生的情况很不好,身为他的家人我理应承担照顾他的责任,所以我回家后就一直在家里陪着温先生,靳小姐可以为我作证。”
“他不好?那也未免太脆弱了。”
卡佩依旧保持着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但看样子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估计是看在所谓“家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了吧。有时候董聆跃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是教父,他就不能给温格一些温情呢?他明明和泽费罗斯一样也是他的教子,难道说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来到这个家族的,所以感情就这么惨淡吗?但董聆跃又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这样他就是唯一对温先生好的人了,他们两个一起联手,把这个家都掀起来又有什么难的呢?那些人不给的东西,他们也不屑于要!
董聆跃站在书桌旁边默不作声,他低着头,心思已经飘到了营港,他不必回答卡佩的每一句话,只是这样暂时乖顺地等着他的安排。卡佩拿起桌上的报纸,把它扔到董聆跃面前。他瞥了一眼标题。
“你觉得和你同期的关铭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他没有私下的交往,所以并不了解。”
董聆跃表面不动声色可内心却已经嘲讽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看报纸,明明早就知道了消息,还给他惺惺作态地甩报纸干什么?
他能感受到卡佩投来的那种质疑的眼神,但是他深刻铭记着温先生以前的教诲——说谎时不要盯着那个人的眼睛看。就算有人盯着你你也不要惊慌,不去看他,眼神不要闪躲,就不会让对方察觉出你的反常,有时候因为说谎才需要盯着别人观察他们的反应。这几年董聆跃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东西,有人把刀子伸在他面前他都没眨过眼,卡佩这点压力又算得了什么。
“前天晚上在光州发生的废旧工厂爆炸失火案中,警方找到了一条白玉项链,泽费罗斯已经和关铭的家属确认过了,是他的东西。附近的监控录像也显示他确实进入了工厂,而且没有出来的记录。”卡佩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塑封袋,里面是一个雕刻着羊生肖的白玉吊坠,可惜的是已经被火烧裂了。
“一共在工厂里发现十具被烧焦的尸体,已经辨认了九具,都是李洙仁的手下。现在还剩下一具没有人来认领,很多人都认为那就是关铭。”
卡佩把吊坠交给董聆跃,他以前虽然没有亲自交代他办过事,但是温格经常提起他也称赞过他的才能,以至于他也有些期待董聆跃的表现,但很明显,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
“你把这个先带回营港交给泽费罗斯,如果尸体还是没有人来认领,我回家的时候会带回去。”
“是。”
卡佩刚吩咐完,就传来几下敲门声,三秒过后,阿莫斯进来微微鞠了一躬。
“李洙仁先生来了。”
让手下的人订好机票,董聆跃这才躺在床上舒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塑封袋,把它拎起来在阳光下观察着。这是用一块十分普通的清水白玉雕成的,上面的雕工也十分粗糙,在董聆跃看来甚至可以用低劣来形容了,现在它碎成了三瓣更是没什么价值,比起他在温格家里见过的那些奇珍异宝,这简直就是垃圾。居然让他特意来韩国取一个死人的垃圾?卡佩是会羞辱人的。
随手把它丢在地上,董聆跃闭上了眼睛。
这样安静下来后,他却感觉很不真实。
关铭就这样死了?那个不久前才见过的嘴贱的男人。
死,这个东西居然被所有人都说得这么简单,真正疯魔的人是谁?董聆跃用胳膊遮住半张脸,无论如何,他是惧怕死亡的,他把他看的很重。即使他和那个男人并不熟悉,可只要一想想那个“死”字,他就不由得沉重起来,虽然倒也没有到难过的地步。
他也很好奇,关铭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光州去?去的还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他们这群男人都是些唯利是图之辈,董聆跃自然懂得关铭不会是因为无聊去逛公园才这样在大半夜专门跑一趟的,更何况他在这里无亲无友。到底是什么吸引他去了那种地方?
董聆跃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光州最近的热点新闻,除了那个爆炸案以外,就是一个倒卖土地的新闻,好像是一个叫金什么的玩意儿现在正被全国追捕什么的。董聆跃随便看了两眼就关了手机,翻译软件翻出来的东西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他看多了就心烦。
对了,还有卡佩交给他任务——要他把那个垃圾交给泽费罗斯。董聆跃本以为会有什么芯片啊窃听器之类的混在里面,所以从卡佩那里离开后就找人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检查了一遍,可最后人家告诉他这就是一堆普通的垃圾,是他谨慎过头了。董聆跃估计着卡佩让他交给泽费罗斯可能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用意,应该就是让他交给关铭的家属当做抚慰吧。
关铭的家属……
董聆跃这才想起来关铭好像有个弟弟,他以前做过人员调查,虽然早就忘了名字,但是他确实有这个印象,他急忙坐起来打开电脑。
“喂小刘吗?我问你个事儿。泽费罗斯的手下有个叫关铭的,他是不是有个弟弟?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阿莫斯在外面表现得很贴心,见客人来了还顺便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可这位客人是来谢罪的,哪里敢轻易地领他的情?
卡佩先生一如既往地端坐在正席上,李洙仁挺了挺胸膛。那天的晚餐之后,他就派人把马夏尔送到了卡佩暂住的公馆里,当时两个人对他的招待十分热情,亲切的好像对待多年不见来上门拜年的后辈一样。
对于马夏尔的事情,李洙仁一直都有所忌惮。卡佩的温柔炮让他的刀枪没了使力的机会,以至于他现在不只要毕恭毕敬地招待他们,还要处处留心自己的产业以防他人的陷害侵吞。
毕竟光州的那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就算知道那是谁干得也得装作不知道。
那天晚上宋珠闵还在路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在乎这个卡佩,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个外国人吗?对于这种直白而低级的问题李洙仁只能摇摇头,他无可奉告。要想在东亚这个圈子里混得开,就要和自己的邻居们保持好关系,卡佩当年也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而已。李洙仁清楚自己的地位,先不谈以卵击石去挑衅卡佩会不会成功,就光现在的情势而言,他也不想把这个圈子搞浑浊,大家相安无事才能好好赚钱不是吗?确实,乱世容易出英雄,但一个英雄脚下有多少炮灰是不得而知的,没有人会蠢到上赶着去送死吧。
“洙仁,你怎么来了?”李洙仁是个直爽的男人,卡佩这种迂回委婉的“太极”让他还很不适应。
“光州的事情,是晚辈的属下办事不牢,很遗憾让您损失了一员。晚辈略有听闻,这位关铭先生是泽费罗斯先生的结拜弟兄,没想到这次他来韩国却命丧于此,晚辈深表遗憾。”
再怎么说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李洙仁对此不敢有一丁点疏忽。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只是他急于摆脱自己的嫌疑才这样说了。谁都知道光州的金泰钟是他的手下,以前也是立过誓的结拜弟兄。金泰钟之前因为去营港发展失败,可不少散布过卡佩家族的传言,两家就此也算是结下了仇怨。倘若他们还像以往那样互不往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也还可相安无事,但是如果动起手来,对方一有事情发生,李洙仁可不就是最大的嫌疑吗?更何况现在这事情还发生在他的地盘上。
一方面,金泰钟本来就对泽费罗斯记恨在心,他故意向来韩的关铭挑事也可以理解,而且关于马夏尔的事情,李洙仁已经准备从宽处置,当时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的;另一方面,金泰钟倒卖土地的丑闻暴露给了媒体,现在人人都在痛骂这个忘恩负义的投机主义狗崽子。如果说只是前者,那李洙仁还有理由护他一护,但是这丑闻……帮不了就只能选择放弃了。
“过往的不愉快就不必再提了。你也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谈何容易,想必你也知道那些事情,那些人物该怎么处置才能服众,你自有打算。有些人是帮扶不得的。英国有句借用印度梵语的谚语,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中国也有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救了他却被反咬一口,那可就糟糕了。”卡佩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才了浅浅品尝了一口,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正宗的英国茶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李洙仁点了点头。
“多谢教导,晚辈知道了。”
阿莫斯送走李洙仁,又返回会客室准备收拾李洙仁用过的茶具,其实这些东西本来是用不着他来收拾的,可他闲着也是闲着,就算在家也会偶尔帮一下曼多先生,一看到那些被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忙地起来了。要说起来也是有趣,他这以前也是握枪的手呢。
“您还不承认您在偏爱。”
阿莫斯把茶具放在小推车上,时间还早,他收拾得很慢。
“是么。”卡佩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看阿莫斯收拾东西时,他会感觉很轻松。
阿莫斯失笑。
温格如果能有一次这种待遇,他也不会变得那么疯狂和神经吧。
“虽然说因为马夏尔的事情确实该给他们点惩罚,但是您也太记仇了吧。”
卡佩表面上说着不计较马夏尔的事情,但实际上呢?还不是派了人去查金泰钟的把柄让他身败名裂在哪里都混不下去吗?人活在世上谁还没有做过几件错事,或大或小,或多或少,要翻起来总会有的,更何况他们这种烂人。人们只是赎罪的时间有迟早先后之分而已。
金泰钟虽然说也是罪有应得,可如果卡佩不去扒他,以他的人脉和势力,再这样发展几年也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洗白了过正常日子也不是在痴人说梦。可偏偏他遇到了卡佩这样一个偏心眼又记仇的人。
当初谈生意就谈生意,约定好的事情居然还敢推翻再谈条件,金泰钟惹了他不该惹的人,现在是新仇旧账是一起算了。
“只是因果报应罢了,我这么大方开明的人,怎么会和他们这群小孩子一般见识。”卡佩把茶杯递给阿莫斯。他这位老朋友的茶泡得太淡了,牛奶也不够浓,以至于他不想喝了。asa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真是可惜了这些茶叶。
“难道您就不担心吗?”阿莫斯故意戳他心窝子。
“你说因果报应吗?”卡佩看着窗外渐渐昏暗下去的夕阳,“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