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画面里的綦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站在人前应酬,看着深夜众人散了,他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也没有见任何人说任何话,提防着隔墙有耳,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斥候。
谨慎至此!
楼君泽道:“还不够!”
“传令下去,孤今日酒醉,要宿在綦大将军的府上!”
“明日,派人去武城外三屯营地换防,着尉官去督军,拿下他两个亲信,严加审问……先折掉他半块臂膀。”
……
第二日一早,照旧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适合游园,适合赏秋,适合闲聊和溜达。
楼君泽一大早,刚吃完了早膳,便带着一队武卫、两只话唠,开始在綦府的院子里溜达消食。
一路走过去,洗砚赞叹:“这花园子打理的好,各处花草都很鲜灵,尤其是菊花开的黄艳艳,比那白事铺子的都鲜灵……”
夏时:“是挺鲜灵,要是喂马儿好不好?”
洗砚:“马儿不爱吃,但是兴许爱闻呢?咱们去看看?”
“殿下?”
“好!”
两只话唠胡说八道像是两只显眼包,等綦晟赶到的时候,已经鼓动着自家主子溜达到马厩里去了。
太子殿下要来马厩看马,哪个下人敢拦?谁又能想到他大早上的赏花能赏到马厩里去?
于是顺利的到了綦府的马厩,洗砚和夏时一人捧着一大把綦老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秋菊,要兴致勃勃的试试马儿爱不爱闻这花香?
然后就顺利的看到了最角落里地上那匹杂色的马。
马儿兴许原本是白色,只是躺在地上起不来日久了,马瘦毛长,毛没有光泽还脏,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雪白。
它很瘦,脊背弯曲处能看见露出骨骼的脊梁,它很哀伤,大大的无神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天空,有深秋侥幸还没死的蚊虫飞来飞去落在他头上,它都动也不动。
直到楼君泽站在了它的前面,它才仿佛恍然初醒,激动又哀伤的叫了起来。
几次挣扎,却没能站起来,
这是镇北候的坐骑,追云!
楼君泽在北境这些年,镇北候是把他带在身边仔细教导的,手把手教他怎么御下,怎么做将,怎么为君,最初,从一个牵马的小卒开始……
所以要说熟识,追云除了镇北候,最熟识的就是千户大人。
楼君泽伸手去扶,
外面传来关切的声音:
“追云忠心,侯爷去后,它思念救主,一直不肯好好吃喝,幸亏殿下来了,兴许能好转一二!”
綦晟从外面走进来,走近之后行礼,
“参见殿下!”
“起来吧!”
“多谢殿下!”
“……”
“不曾想殿下竟来了这肮脏的马厩!”
“怎么,有什么不能看的?”
“那倒是没有!”
气氛带着几分微妙,
抱着花儿的夏时指着追云说:“我喜欢它,我能摸摸它吗?”
那当然是能的,夏姑娘想摸啥不行,就算是这世界上最烈的马,也有一群人按着让她摸,
一群人都没有意见。
綦晟道:“追云性子烈,轻易不让人靠近,姑娘小心伤着!”
夏时:“我不怕!我就要摸!”
綦晟:“……”
她好像是一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啊,偏偏她说什么都有人附和。
楼君泽:“好!”
綦晟无语凝噎,他几十岁的人了,又身居高位多年,怎么可能跟小姑娘掰扯这个,
不过就让她摸,她又能摸出什么来?追云一匹马,看见了又怎样?摸一下又怎样?她能摸出中军大帐里事变的真相吗?
綦晟带着几分轻松和闲适:“快拿个帕子来,姑娘小心脏了手!”
他笑的很是和蔼。
夏时:“它怎么那么脏啊?是没人给它打理吗?”
这多冤枉啊,马厩的下人赶紧解释:“追云性烈,不肯让人靠近,不肯打理,也不肯吃食!”
夏时已经摸上去了,追云没动。
众人:“……”
它已经没力气动了,只能看着楼君泽戚戚的哀鸣。
马厩的下人赶紧解释:“……殿下赎罪,追云确实是不让人靠近,多新鲜的草料也吃不了几口,渐渐的才消瘦脏污成这样,奴才们绝不敢怠慢镇北候的坐骑!”
楼君泽未语,
洗砚和众武卫都是一脸的哀伤,谁能想到镇北候最心爱的追云最后变成这样,躺在一地的污秽里哀鸣。
綦晟也哀伤,看起来最哀伤,垂眸劝解在场的唯一一个小姑娘:
“追云思念旧主,也如人思念故旧,故而不饮不食……”
夏时抬眸,怒道:“它肚子里有铁钉,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什么?”
綦晟愕然,
似乎眸子里都有什么东西愕然到炸开,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个小娘子是从哪里知道的?她又没有透视眼,是谁告诉她的?
那样隐秘的事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在场的人同样都愕然,
马厩的马夫们立刻跪下求饶:“这不可能,铁钉多贵重呢,我们每一个马蹄钉都是仔细数过的,绝不可能掉进草料里,况且追云多聪明,不会误食的……”
武卫们都怒目瞪向綦晟,姑娘说有就是有,
楼君泽蹲下身,微微颤抖的手抚向追云,追云艰难的抬起头顶起他的手,泪水滴滴答答的从马儿眼里滑落。
马儿最悲伤自己不能言语,只能戚戚的哀鸣,眼睁睁的看着主人最喜欢的人继续被坏人骗。
綦晟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一个纵横北境几十年的副将,哪是那么容易露怯的,刚才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震惊了一些而已。
他吩咐道:“快,把军中最好的兽医都叫过来。”
又安慰夏时:“小娘子怎知它肚子里有铁钉的?是谁告诉你的?”
“是追云告诉我的!”
“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说笑,这关系到兽医的诊治……”
夏时:“实不相瞒老将军,我自小就是按照管事培养的,学的一手御兽的好本事,能通兽言。”
“……”
“追云告诉我,往它嘴里塞铁定的人,就在这个院子里。”
綦晟不知信没信,只郑重道:“若真如姑娘所言,殿下!”他说到这里转身朝楼君泽行礼,道:“若真如此,请殿下准许臣亲自审问这些玩忽职守的下人!”
马夫们:“殿下我们真是冤枉的呀!”
楼君泽起身,眼神冰冷的扫过众人,看的人心里直打鼓,最后柔和了目光看了一眼夏时。
夏姑娘领会领导的意思,从地上揪出一只小虫,提在手里,对众人道:
“我不仅能听懂马儿的话,还能听懂鼠蚁的话呢,这只蚯蚓告诉我,这地下有处地方总是挖不动,綦老将军,您家里也是有密道吗?是藏的宝贝还是关坏人的地牢呀?”
这一句话,綦晟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什么能听懂蚯蚓的话,他绝不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一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战将,从来就不信鬼神。
一定是有人告密了,
否则这姑娘怎么可能知道马肚子里的铁钉,和府里地下绝密的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