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串话:湿手插进面瓮里,干手怎能拉出去?不要贪那小便宜,利害二字跟着哩!
题解:一出峡谷后,滹沱河就进入沙漠化地带,山洪冲来的石头,都被沙漠吞没,这里的人们说:“滹沱河有一张大嘴,能吞下一座大山何况几块石头!”这就是“滹沱吞石”的由来。有什么哲理,尽在人们的不同诠释。
在苟成艮的授意下,米颂开始实施清除路障计划。那天,他把张春来请到家里,让妻子尚雅儿炒了几个新鲜菜,开了一瓶梨花春,小哥俩对坐,气氛和谐,心情舒畅,其乐融融。张春来为人忠厚,性情豪爽,毫无芥蒂,频频举杯,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矣。
酒至半酣,米颂再次“为友谊干杯!”后,拉着张春来的手说:“春来,咱两从小就是好朋友,想起小时候那些事,还真逗哩!你忘了那年夏天,咱两在南河漕洗澡,碰上仇家小媳妇洗衣裳,俺潜到水底,摸过去,把那小媳妇的裤衩子拽下来,俺头前跑,那小媳妇赤着屁股后边追,可逗笑哩!”
张春来说:“你还记这些烂事哩,唉,小时候不懂事,跟着你瞎胡闹,没少挨俺爹的打哩!现在想想,还真对不住人家哩!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有多困难,丢一件衣裳多可惜呀!要不是着急,人家能赤剢子追你吗?”
“所以,俺又把那裤衩儿挂回她家门栓上了嘛!”米颂说。
“还说哩,老仇章为这事骂媳妇不贤良,闹的家庭不和,几乎拆散了。从那往后,俺爹算是给俺上上紧箍咒了,对俺是步步不放松哩。现在想想,俺爹管的严那全是为俺好啊!”张春来说。
米颂说:“嗨,往事不堪回首。但咱俩始终是好朋友这一点没有变吧?来,为友谊干一个!”
张春来举杯说:“为友谊干杯!”
米颂话锋一转说:“春来,如今咱两都在俺姑父手下共事,咱两可以说是他老人家的左膀右臂,可俺是个乱吧猴儿,除了交朋友,别的一点哈数都没有。不像你,有谋有略,干啥都能干出个样儿来。你得想法子帮帮俺姑夫哩!”
张春来说:“别给俺戴高帽子了!俺也愿意帮,可不知怎帮?”
米颂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是负责管理林业的干部,应该在这方面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咱们新建的镇政府周围,只有那么几棵歪歪曲曲的老杨树,看起来灰扑扑的,与现代化的办公大楼实在太不匹配了。我有一个想法,如果能把这些老树砍掉,然后重新规划,种上几排松柏树和风景柳,让镇政府周边变得绿树成荫,那就像好马配上了金马鞍一样完美啊!这样的改变一定会得到镇领导的大力支持呢!”
张春来说:“这倒是个好事儿,可俺得请示一下苟书记,俺可不敢随便闹腾哩!”
米颂说:“请示啥哩?俺姑父早有此意,只是担心动用你的树秧子,又用你的人工,不好意思张口哩!”
张春来爽快地说:“只要对村里有好处,俺干!”
张春来尊重苟成艮,不愿意自作主张,一大早就去请示苟书记。苟成艮打着哈哈,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只是说:“春来,这是你分内的事儿,怎好怎办,别动不动要俺给拿主意。给村里办好事,谁能不支持?你们年轻人有魄力,说干就干,出了问题,俺给兜着!”
有了苟书记这句话,张春来就放心大胆地干起来了。他自己掏钱,雇了一辆推土机,一天时间,把镇政府周边的那些煞风景的老头树全部推倒了,把那些坑坑洼洼铲平了,让苗圃园的工人们跟在后边划线挖坑,准备把自己园内的松柏垂柳移植到这边来。为美化镇政府周边环境增光添彩。
谁料米颂亲自到县林业局举报揭发张春来“未经审批,私砍滥伐公路沿线树木七八十棵,严重违反了国家林业政策,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云云。
林业局正为金大浪倒卖树木问题,被县纪委审查,说他们纪律涣散、监管不力、责令整改,弄得焦头烂额。现在昂首村又发生了这么大的毁林事件,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林业局马上派人到昂首村现场勘查,追究责任。
代理书记苟成艮矢口否认,说自己不知道有这种事。原告米颂躲在背后,连面都不见。金大浪那些旧部下,早就把张春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个落井下石,都说张春来独断专行,咎由自取,应该受到法律严惩。
镇党委书记冷若冰隐约觉得这事蹊跷,昨天还夸赞张春来公而忘私哩,今儿个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不得不立即免去张春来村委干部的头衔。并责令张春来马上补栽风景树二百株,以儆效尤。
张春来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第一次被人算计,从中领教了官场之险恶。他忍气吞声,把苗圃里最好的树秧子挖出来,移植到镇政府门前,共计三百多株。
村里人为他抱不平:“这村干部当得,这叫啥事?办了好事还受处分,冤不出理来呀!”
张春来却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是能为村里办点好事儿,俺个人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当了干部有机会为村民办好事,不当干部俺照样为村民办好事,俺乐意!至于别人说什么,俺才不在乎哩!”
他的大度,他的胸怀,得到更多村民的同情与爱戴。
扳倒了张春来,米颂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接着他又把功夫下在冷若冰身上,他把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开进镇政府大院,把钥匙扔到冷若冰的办公桌上说:“表哥,车在楼下哩,你比俺需要它,车就归你了!”
冷若冰被吓着了,吭吭哧哧地说:“俺可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馈赠!”
米颂有点不高兴地说:“俺知道就是这么个结果!唉,拗不过俺姑父啊!老人家见你整天东跑西颠的太累了,嫌俺屁事没有开着车子白费油,可惜了车子的使用价值,命令俺把车子交给你使用,这倒好,你不给面子,俺有啥法子?”
冷若冰说:“看你说的,好像俺不通人情似的。俺把车开走了,你有事怎出门儿?”
米颂说:“俺还有一辆旦旦车哩!你就别推辞了!不然,俺姑父又得骂俺死眉绌眼,不会办事了!”
冷若冰严肃地说:“老弟,你是不知道,俺那口子——你嫂子,那可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俺来昂首镇之前,约法三章,不准俺在这儿占半点便宜,要是让她知道俺违约了,俺那好光景就过不成了!”
米颂笑着说:“表嫂这么厉害?”
冷若冰说:“不是厉害,是正直!”
米颂说:“那就算俺借给你使用的吧。你啥时候不想用了,还给俺不就行了?嘿,看来俺这表嫂还真是‘拒腐蚀永不沾’哩!”
冷若冰明白米颂的心思,也清楚苟成艮的用意,他们这是在为米颂铺路。礼太重,让他左右为难。拒收吧,难驳面子。收下吧,妄谈清廉。借用吧,自欺欺人。有借有还,啥时还?怎么还?斟酌再三,还是少惹麻烦为好。他郑重其事地说:“俺真的不需要啊!”
米颂说:“你看看,俺说冷书记为官清正,不会接受馈赠,俺姑夫还不信哩!非要说亲戚里道的,纯属个人交往,没啥忌讳的,这让俺多丢面子!唉,这时候的农村干部,露水大点前程,谁好意思争抢?哪个村不是领导一说话,村民一举手,妥了!顺水人情的事儿,俺姑夫那一辈儿人就想得复杂了,人老了,认死理,俺实在没法子向他解释哩!”
冷若冰看着他那作难的样子,说:“这样吧,把车子暂时放这儿车库里,就算俺收下这份人情了!”
米颂高兴地说:“任务完成,向老爷子交令去了!”
冷若冰说:“把鈅匙带上。你要知道,镇里这么多人,说啥话的都有,光靠俺一个,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你得让大家都为你说话哩,明白吗?”
米松说:“明白!”
从此,米颂和镇里那些头面人物交上朋友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吃喝玩乐,无话不谈。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软,酒席宴前,他们都对米颂伸大拇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相互恭维,互相吹捧,米颂飘飘然中也忘不了“顺情说好话,溜沟不挨骂”的处世之道,点头哈腰地说:“谢谢各位领导的抬爱!”
最懂米颂心思的莫过柳成林,他撺掇着米颂花钱请客,酒至半酣,便趁米颂喊服务员“多加两硬菜!”时,发表议论:“俺是百分之百的同意米颂担任下一届昂首村一把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只要米颂愿意,俺们当然鼎力相助!”食客们异口同声。
米颂心里乐开了花,但也不无担心地说:“如果真按宣传材料上说的那样,公开、透明、民主投票,花落谁家还说不准哩!”
柳成荫说:“啥民主?老百姓懂得个屁!啥时候不是当官的说了算?老百姓是属牛的,只要你举起鞭子一吆喝,都会顺顺溜溜地跟着指挥走哩!担心什么?”
“况且,米颂现在是众望所归,谁能跟他比?”食客们一呼百应。
苟成艮为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而高兴,米颂为姑夫已经放手让他全面管理村务而忘形,苟成艮说:“让年轻人提前进入角色,培养独当一面的从政能力,交手了,俺也放心了!”他整天钻在那二百亩饲草基地里,收草、售草、收钱,日日有进项,乐在心头。米颂坐在村委会那把金交椅上,别提有多高兴,有多过瘾了。
冷若冰有一个特别正派、贤惠的妻子,名叫卢嫣,在县环保局工作。出生书香门第,为人耿直豪爽,有才华,有人缘,最崇拜历史人物卓文君。在这肉欲横流、世风日下的时代,她一直信守着自己的原则,不贪、不占、身正影直、清白做人,不参与任何损人利己、坑害百姓的勾当。她对爱人冷若冰要求忒严,堂堂正正、甘守清贫。对别人溜须拍马、行贿升迁,嗤之以鼻,从不动心。冷若冰文采出众,有胆有识,但却迟迟得不到重用,一来是领导们离不开他那生花的笔杆子,二来是他与现实中的人情世故格格不。清高自负的两口子,只能在工作中甘当绿叶,跑跑龙套而已。但苦中有乐,夫妻恩爱、互相勉励、情深意长、堪称楷模。冷若冰经常在说笑话中讽刺那些溜须拍马、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小人。借以发泄自己胸中愤懑。他说:“从前妇女生孩子,只盼母子平安。孩子一落地,接生婆就把脐带剪断,包裹好了,任务就完成了。而今妇女生孩子,不光盼母子平安,还盼孩子有一个长舌头,将来会溜沟子舔屁眼,升官发财哩!所以,接生婆增加了一项任务,就是先得把孩子的舌头捋长了!”他这种冷幽默,让哪位头头知道了,不在心里给他画个叉杠子,他不被重用,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冷若冰不是怕卢嫣,而是尊重。他对卢嫣言听计从,圈子里的人们真以为他是个怕老婆的软蛋,暗中管卢嫣叫“暖如炉”,你想,这冷若冰遇到暖如炉,岂有不被溶化之理。人们说卢嫣是只河东狮子,其实谁也没见过她吼过,总是那么温文尔雅,端庄贤淑。
那天冷若冰急着回县城办事,禁不住米颂一再催促,只好开着那辆奥迪进了县城,真是怕谁遇谁,偏偏让卢嫣遇着了。卢嫣那双敏锐的眼睛把冷若冰看得直发毛。“谁的车?”卢嫣拍打着车窗上“一路平安”红春联问。
冷若冰说:“事急,借的。”
“借谁的?”
冷若冰知道瞒不过去,就照直说:“昂首村苟书记内侄的,人家有好几辆车,闲在那儿没用,所以借俺暂用。……”
卢嫣的脸色阴沉下来了:“冷若冰,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人家闲着没用,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吗?古训云‘要想得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的?这世界上有平白无故的事情吗?”
冷若冰说:“这些道理俺怎不懂呢?这不是苟书记的内侄想接姑夫的班吗?俺实在不想驳他的面子,那后生也要求进步,很会做事。俺是这么想的,选拔一个有为的农村干部,有百利而无一害,借车不借车无关紧要。俺也不想落下啥话把子,回去就把车子还给他,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别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吧?”
卢嫣说:“听不听在你,你要想步田禾他们的后尘,自己看着办吧!”
冷若冰被炉火溶化了,他感到阵阵内疚,发自内心地说:“卢嫣,对不起,俺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卢嫣语重心长地说:“若冰,郝书记把你放到昂首镇,主要是因为你有个不贪不占的好口碑,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诺言!你可别小看了昂首镇那巴掌大的地方,别忘了当地有句谚语;‘滹沱河能吞石’哩!众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哩!那可是个是非之地,好几位前任都栽在那小山沟沟里了啊!”
冷若冰的脊梁上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