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三份承诺书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有一种熟悉叫陌生,有一种诚实叫狡猾,有一种承诺叫撒谎。说的天花乱坠,谁信呢?
    选举之日进入倒计时,三位候选人为了自己的目标紧锣密鼓地做着最后的冲刺。时间在他们披挂上阵前,彷徨地快速流逝,村子里显得格外宁静。尤其是村委会楼顶上那些面向八方的高音喇叭,破天荒地变成了哑巴。村里人们平时都讨厌吕耕田、金大浪趴在扩音器上发酒疯骂人。而今换届选举这么隆重的大事,高音喇叭却不去发挥它的作用,这是为了什么?人们不禁怀疑,难道又是上边已经指定好了?不需要村民们瞎操心了?
    镇里派柳成荫一组五人进驻昂首村,引导和监督此项选举工作。当尚良打开村委会那把快要生锈的铁将军,一伙人涌进屋子后,带进一股冷风,办公桌上的灰尘裹夹着废纸满屋飘荡,长久无人眷顾的办公场所,冷飕飕的,好像四壁都透着寒风。一群人都冻得缩着脖子、拢着袖子,脚下不停地跳着“踢踏舞”,呼出去的气马上变成满屋云雾。柳成荫骂道:“这儿简着成了二五眼的买卖——灰摊子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连个炉子都不生,这不是让俺们来卖冻肉吗?怎地?高音喇叭也冻成哑巴了?尚良,俺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搞得宣传?村里的老百姓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俺算看出来了,你们村真的是灰下二道眉来了!再不挑撒个有威信的人管着,会越变越灰!”
    尚良那张脸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笑容,他特别谦恭地说:“老柳噢,你又不是不知道,苟书记看病不在,那几位副职又不沾边儿,看门的吴乃珂跟着金大浪去雁荣市寻营生去了,俺一个当会计的,平时又没拨撩过大喇叭,没有领导指示,哪敢随便趴上去胡咧咧!这不,等着你们大驾光临,发号施令哩吗!”
    那几位镇里派下来的,都是米颂平时喂肥了的,也知道尚良是站在米颂一边的,他们也不愿意站在这冰窟窿里耗费时间,对尚良嘟囔着:“好歹给生个炉子吧!冻得俺们清脓带都下来了,上下牙打架哩,能结巴着在喇叭上说话吗?”他们征求柳成荫的意见:“咱们还是找个热乎的地方吃口热乎饭再说吧!”
    尚良马上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米颂早就交代过,老米店有咱固定的包间,你们先去,俺随后就到。”
    柳成荫说:“从今天开始,把炉子生着了,你就负责宣传,让村里人们都知道要换届选举了。争取用一天时间,把选民证发下去,两天后持证参选。”
    尚良说:“时间太紧了,靠俺一个人,上千张选民证,光填写选民证也得一天时间,哪有时间逐户发下去?”
    柳成荫说:“你不会找几个人帮帮忙?”
    尚良说:“事情都让他们做坏了,光用人不给报酬,没人尿了!”
    柳成荫皱皱眉头说:“过去的事不提了,眼下的事非得办。叫上你们班子里那伙人,捏作个选举领导组,先把头挑起来,不然乱混混的,群龙无首,怎工作?”
    尚良说:“俺倒有个不偏三不向四的法子,不知道使得不?”
    柳成荫说:“说出来看看。”
    尚良说:“为了参选三方都没意见,让他们各自推出几个人来,不就公平没闲话了?加上镇领导、加上村委一伙人,这不就有头有尾了?”
    柳成荫顺水推舟,说:“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开个碰头会,把方案定下来,俺好向镇领导们汇报,等领导们点了头,就开始选举。冷书记对昂首村选举很关心,全镇二十多个村子,咱们这一组起着示范作用,可不能球糊马叉的把事情搞砸了!”
    尚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走吧,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尚良通过高音喇叭召集来一群助阵的,其中有一位是米颂手下的管水员,名叫王奔,是个穆仁智似的人物,为米颂催讨水费,敲门砸窗、张牙舞爪、不讲情面、毫不手软。对米颂忠心耿耿、马首是瞻,米颂的命令就是圣旨,为了把米颂扶上高台,他会不遗余力、摇旗呐喊,甚至和不同意见的人们大吵大闹。加上吴乃珂、巴耳根、魏有才钻在中间排斥异己,胡搅蛮缠,昂首村选举未至,已是阴风兮兮,迷雾重重。
    张春来阵营势力单薄,高广动员村里几位敢讲真话的村民为张春来助选,他们是曹拴牛、孙谷雨、李煌、宫商阕,这些人往那儿一坐,犹如给对方平坦的大路上扔下几块巨石,连肆无忌惮的王奔,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哩。
    就在发放选民证的前一天,苟成艮从北京回来了。他强撑着虚弱的病体,坐在村委会正中那把椅子上,与柳成荫他们共同主持着昂首村村委会换届选举前的各项安排工作。多年的从政经验,一个党员起码的道德操守,他不希望参选各方撕破脸失去控制,更不希望哪一方在混乱中窃取政权。他想让米颂的接班在阳光下进行,做到名正言顺,无可挑剔。所以,他一回来,首先把金二浪、米颂、张春来叫到一起,进行了一通“和为贵”的教育,理顺了目下的混乱局面,震慑住个别人的嚣张气焰。他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姿态,其实是怕本来安排妥帖的、水到渠成的事情,被别人搅坏了。他要为实现自己预定的目的奋斗到底,直至耗尽最后的精力。
    公历十二月末,正是北方黄土高原一年中最寒冷的隆冬季节,从入冬到现在,持续干旱,干冷干冷的西北风呼啸而过,搅起阵阵黄沙。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子,随风飘荡,张挂在大街小巷的电线上,七长八短,很不雅观。迎街商户,棉门帘低垂,烟筒里冒出滚滚浓烟,把装点门面的广告牌子熏得面目全非。街面上摆小摊的小商小贩们穿着臃肿的皮大衣,带着皮帽子、皮手套,龟缩在向阳的角落里,猛抽着卷烟取暖,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稀少的行人光顾。叫卖声在风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街上的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关帝庙前聚了一群关心“政治”的村民。他们在评论廊柱上贴着的三位候选人的“竞选承诺书”。
    承诺书很显眼,电脑打印的,红底白字,工整的仿宋体,抬头格式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内容有所不同。围观的人们逐字逐句念着,那份表情既庄重又滑稽。像是戏台上演戏宣读圣旨似的。
    首先是米颂的承诺书,空洞的客套话占去纸张的一半,接着鼓吹自己上边有门路,可以通过关系,招商引资,在昂首村新建一座上千万的选矿厂,吸收上百人到工厂里上班挣钱;免去选民用水水费;盖一座大型老年公寓等等。
    因为“公寓”二字,不开壶和王奔差点打起来。不开壶念“公窝”,王奔说:“你这家伙动机不良,明明是公寓,故意念公窝,想捣乱是怎地?”
    不开壶说:“公寓是啥玩意儿?俺没听说过。当官的都吹乎搞养殖业吗,养牲口不得垒窝吗?公的不得另圈吗?圈公牲口的窝,不叫公窝吗?”
    王奔骂道:“明明是给老年人建娱乐场所,让你这家伙比喻成牲口圈了。这不是成心污蔑米颂的人格吗?若在从前,打你个现行反革命也不冤枉,难怪金大浪往死里整绰你哩!该!”
    不开壶恼了,脑子一热,脏话就出来了:“你是条给主子摇尾巴的狗!专门出来探听消息的特务!”
    王奔也恼了,一把抓住不开壶的衣领子,骂道:“日你娘的,是不是肉皮又发痒了?”
    不开壶也揪住王奔的领子骂道:“当狗也是条疯狗,来,你咬老子一口试试!”两个人撕扯到一块,谁也不服谁。这时候醉驴儿突然钻到两人中间,嘿嘿笑着问:“俺记得你们俩一个属龙,一个属虎,对吧?你们两个属相不合,往后干脆把属相改了吧,都跟着俺,属驴吧!”
    王奔、不开壶都松开了手,醉驴儿嘻嘻一笑,扭头走了。
    左晔拍拍不开壶的脑袋说:“不驴了?还是醉驴儿聪明,拉架都拉得有水平。”
    一个小插曲过后,人们又把目光转向米颂的承诺书上,傅玉成念到“免收水费”这一条时,不由得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这话说的笼统,大概是,选上了免受,选不上不免收吧?即使选上了,是免当年的呢?还是年年免呢?闹不清楚。这有点要挟人的意思,选我就免,不选我就要,绕来绕去,把人们绕晕了,最后还得要。这是为选举设的一个套而已,看你往里钻不钻哩。”
    王奔本想给傅玉成难堪,可想一想,又找不出啥毛病来,再说这老家伙不是好惹的,他连匡敖川都敢斗,和他吵闹,真拔不出长轴来。还是让米颂想法子对付吧。想到此,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人群,向米颂汇报去了。
    人们又把视线转到金二浪的竞选承诺书上。金二浪不像米颂那样空话连篇,开出很多空头支票,而是直截了当地写道:如果能当选,会给村民们带来很多好处,不仅自己发财,也让身边的人发财,进而让全村的人发财。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就是好猫,这道理那道理,能抓回票子是硬道理。最后一句口号喊得很响亮:“你想发财吗?请投俺金二浪一票!”
    李煌看后笑着说:“说的都是大实话,不当官怎能发,当了官肯定发,不光自己发,亲戚朋友跟着发,都要想明白,选俺就发财!”围着的人们都笑了。魏有才没敢笑,悄悄地溜出人群,向金二浪通风报讯去了。
    贴到最后边的是张春来的竞选承诺书,没有华丽的辞藻,干巴裸利脆,列出八条让人信服的承诺。一要垦荒植树,美化环境造福一方;二要扩大规模,增加人手,吸收闲散劳力,为社会多做贡献;三要做到村务公开、账务公开、不贪不占、清清白白;四要关心教育,提高教师待遇,帮助贫困子女上学读书;五要开展献爱心活动,帮助贫困村民尽快脱贫致富;六要硬化街道,安装路灯,方便村民行走;七要填平村里那几个臭水坑,改造成村民健身娱乐活动场所;八要筹集资金,在村中间荒凉的西河滩上建一座像样的文化广场,游览花园,让农村人像城里人一样享受现代化生活。
    昂首村人们诙谐幽默,对这三份承诺书做了口头点评:米颂是大话连篇,吹牛上天。金二浪是当官发财,发财当官。张春来是实话实说,有枝有叶。人们似乎从以往的迷信、愚昧、麻木中得到教训,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自己手中那神圣的一票究竟要投给谁,已经心中有数了。
    且说尚良、王奔等加班到深夜,总算把上千张选民证填写完毕。紧接着应该把这些选民证按片整理停当,让各片片长分发下去。可尚良没有这么做,他先把倾向于米颂的选民证挑撒出来,交给王奔,让他提前送到这些人手中,并一再嘱咐:“让他们投票时别把名字写错了,米是大米小米的米,颂是歌功颂德的颂!”
    王奔走后,尚良把下剩的选民证搂到一块儿,像洗牌似的洗了好几遍,随便分成四摞,扔到办公桌上,锁好门回家去了。
    直到次日下午,太阳落山前,才通知四个片的片长下去发放,冬天天短,五点就接近黄昏,短时间内要把这么多选民证发放下去,谈何容易。何况四片混杂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东片的混在西片,南片的夹在北片,实在没法送下去,天黑了,片长们手里的选民证,连一半都没送出去,他们只好把剩下的扔到村委办公桌上,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