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乱象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童谣:狼打柴,狗烧火,猪猪担水填锅锅,猫猫上炕捏窝窝。窝窝呢?猫吃了。猫呢?上山了。山呢?雪盖了。雪呢?化成水了。水呢?和成泥了,泥呢?抹了墙了。墙呢?猪拱倒了。猪呢?杀了。猪肉呢?吃了。猪皮呢?绷了鼓了。鼓呢?敲塌了。鼓腔呢?拢火了。火呢?化灰了。灰呢?种瓜了。瓜呢?我吃了。瓜子呢?我嗑了。呸呸呸,你个老馋鬼。
    第二天一早,村委会挤满了寻找选民证的人。那几张围成椭圆形的桌子,承受不了拥挤的人流的推搡,嘎吱嘎吱地响,人们像大海里捞针似的,抓挠着、划拉着桌子上铺散着的选民证,一波未退,一波又来,有的人甚至跳到桌子上寻找,咔嚓,桌腿断了,选民证洒落地上,人们蹲下来还找,整个村委会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动怒了,失控了,骂声吼声不绝于耳。“日他娘的,这叫啥事?”、“就知道吃吃喝喝,正经事办不成!”
    左晔说:“看不出来吗?这叫迷魂阵。精明着哩!”
    李煌从墙角的废纸篓里掏出一摞选民证来,骂道:“娘的,真损!这么多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看看,头一个就是俺!”
    高广这才发现,李煌手里那一摞,都是张春来的支持者,不由骂道:“娘的,没想到他们啥手段都能使出来!”
    在混乱中,吴乃珂、巴耳根、魏有才、王奔等在人群中穿梭,散布各种消息。一会儿说:“挤球啥哩?选民证没球用了”,一会儿说:“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上边早指定好了,你们还瞎折腾啥哩?”一会儿说:“除了米颂、金二浪,谁还有资格?”一会儿说:“张春来早就被罢免了,没资格参选了!”他们的话,真让一些人犹豫了,失去信心了,人们不再为找不到自己的选民证烦恼了,纷纷唉声叹气地准备放弃了。高广拦下要离开的人们大声疾呼道:“大家别放弃!别忘了自己的责任,记住了,谁持有选民证,谁就有选举权,千万别听信谣言,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利!大家想想,很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究竟是为什么?”
    人们把目光都聚到尚良身上,尚良脸红脖子粗地说:“这事不赖俺!谁让他们自己瞎翻腾来着!看看,哪哪都是选民证,这让俺怎收拾?”
    此时此刻,村委会办公室隔门那间书记室里,苟成艮不急不躁地靠在沙发上眯缝着眼养神哩,外边再吵再闹,他都充耳不闻,因为他已经从冷若冰、柳成荫那里得到了准确消息,内侄米颂当选昂首村接班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别人就是吵破天,也蹦不出他的手心儿。“山水越大越好看嘛!”他忘记了病痛,翘起二郎腿哼起了梆子戏《空城计》来:“我坐在城楼观山景,又只见城外乱纷纷,不用人说知道了,一定是司马发来的兵。……”
    村委会内外乱成一团,找到选民证的,往外挤;没找到选民证的,往里拥,骂声不绝于耳,各种难听的话都有,“日他娘的,别的贪污,这也贪污!”
    苟成艮最忌讳“贪污”二字,马上趴在高音喇叭上喊起来:“没找到选民证的就别再找了!这么大一个村子,不在乎你们那几张选票。一上午闹哄哄的,快把这房子抬起来了!不就是一张选民证吗?谁稀罕要那张废纸?谁想投票都到楼下!过了午时三刻,停止投票!再有选民证,也统统作废!”
    人们不满地高呼:“这是什么屁话?你不在乎,我们在乎。不怪自己没本事,反而怪罪起老百姓来了。”
    楼下墙根处摆放着几个纸箱子,周围站满了米颂和金二浪的亲信,他们一脸严肃,目光锐利,像老鹰一样盯着每一个前来投票的人。这些人虎视眈眈地检查着每个选民投进箱子里的选票,如果发现有人投了不符合他们意愿的选票,他们立刻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大声呵斥道:“别破车拦好路!到隔壁发财去!”仿佛要将对方吓退。
    如果选民投下的票正好符合他们的期望,他们则会露出友善的微笑,轻声告诉对方:“动员咱们的人赶快来投票。”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威胁之意。有些选民想要把选票拿到一边去填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挥手让其滚开,嘴里还嘟囔着:“哪儿凉快哪儿去!”甚至有些人根本不会写字或者不知道该投谁一票,他们也会热心地表示愿意帮忙代写,反正对方不识字,多写一张自己人的选票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眼看着有那么几个人把大把大把的选票一股脑儿扔进纸箱里,然后得意洋洋地笑着离开,大部分选民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暗暗骂道:“娘的,这叫啥公开透明?这分明是明目张胆地通统作弊!”他们心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但面对如此强势的监督者,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无奈地接受现实。
    且说傅金成,听到广播后,急忙带着自家人的选民证到村委会投票,路过巴眼窝的水果摊时,被眼窝媳妇孙云姣拦住了问:“金成叔,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投票。”
    “有选民证吗?”
    “有。不全。八个人给了六张,那两张没影儿了!”
    “老叔,今儿个这选民证可值钱哩!您不卖?”
    “开玩笑哩吧?谁花钱买这玩意儿?”
    “真的!一张五十块,您这六张能卖三百块呢!
    “真的?谁买呢?”
    “真的。俺小叔子就买哩!已经买下二百多张了!喏,那不,在那儿正收着呢!”
    “他又不当官,收这干什么?烧火不旺,点灯不亮,有啥用哩?”
    “他是为金二浪效劳哩!”
    傅金成明白了,他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别说是五十块,就是五百块、五千块,俺都不会卖给他!俺再缺钱,也不能把良心卖了!”
    大院里人们围着几个纸箱子转,傅金成挤进去看了看,退出去说:“这就叫自觉自愿、保守秘密吗?一个人填,一群人看,众人照着抄,秘密个屁!”,他噔噔噔上了村委会二楼,刚进门,就被苟成艮拦住了:“投票在楼下,你上这儿干啥?俺们正在开会哩,你快下去吧!”
    傅金成一把推开苟成艮,闯进了会议室,指着那满桌子未发出去的选民证,又指指楼下那乱混混的人群,呐喊道:“里里外外乱成一锅粥了,你们却围着炉子开什么会!出去看看吧!有人花钱买选民证哩!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算不算贿选?这样的人能不能当选?真是世道乱了,人心乱了,啥鸟都飞出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今儿个得给俺这大老粗一个说法!”
    苟成艮似乎不相信 ,狐疑地问:“真有此事?”
    傅金成说:“俺啥时候说过谎话?”
    “谁?”
    “金二浪出钱,巴耳根出面,已经买下二百多张了!不信,你们现在就去问。这是贿选,这是犯罪!”
    苟成艮慢条斯理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傅金成说:“这要看谁说了,在你苟书记眼里,当然是小事一桩。可在俺老百姓眼里,这就是违法犯罪!”
    会议室里那些参会者,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谁愿意和一个普通老百姓去较真?一个个装聋作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抽烟茗茶,不去搭理这节外生枝的事情。坐镇监督的柳成荫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发表了自己的高见:“这种事别再刨根问底了,宣传出去,有损咱文明村的形象。上午的选举不作数,就当是一次试选!把所有的选票都拿回来,封存上交,下午从户口簿上逐户清点投票,大家看怎样?”
    参会者都点头同意,高音喇叭宣布了这一决定,参选的村民们怀着各种心情离开了。
    金二浪骂巴耳根、吴乃珂:“球也乱不成的东西!关键时候漏了馅儿,煮熟的鸭子飞了,白白损失了一万多块,真是蝎子扎了屄了,干疼没的说了!”
    苟成艮知道,米颂花出去的钱不比金二浪少。只不过不像金二浪那么张扬,竟敢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公开收买。而是由王奔在暗中悄悄进行。至今人们还拿王奔这话开玩笑:“记着了,米颂两个字怎么写,米是大米小米的米,颂是歌功颂德的颂!可别让米颂的钱白花了!”
    暮冬的下午,太阳失去了温暖,冷风飕飕,尽管苟成艮在高音喇叭里喊破了嗓子,到村委会投票的选民寥寥无几,折腾了两个小时,柳成荫再无耐心等待,宣布投票结束。那几位看守纸箱子的人,早冻得招架不住了,他们马上抱起那轻飘飘的纸箱子,跑上楼顶,把箱子扔到办公室地上,围着炉子烤火取暖。
    苟成艮搓着手说:“天不早了,大家再辛苦点,赶快计票吧!”
    尚良说:“开会定了的,王奔唱票俺计票,高广检票。咱就开始吧。”
    苟成艮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反害了卿卿性命,心想借东风,刮来的却是西北风。真是有心栽花花枯萎,无心插柳柳成行。能怨谁呢?
    在那块看似庄严的计票板前,唱票的王奔,越唱越吐字不清,计票的尚良越写那个“正”字越歪歪扭扭。张春来的名字像一股股电流刺得他手指发麻,简简单单的五笔,变得如此沉重,画下的每一笔都有点走样儿,可偏偏张春来三个字出现的最多,好容易熬到最后一张选票,仍然是张春来三个字。
    计票结束,张春来票数最多。只是由于种种人为的干扰、阻碍、甚至破坏,没能达到半数以上。米颂比张春来少了几百票,金二浪的支持者越发少得可怜,只有那么十几票。
    镇里那些吃喝过米颂的、给米颂打气助威的人们,真没料到,事情会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怎么办?
    这时候村委会楼下,仍然聚着很多人,他们是真正关心昂首村命运的有见识村民,他们毫不避讳地发泄着自己的激动情绪,他们的呼声由低到高,有的甚至振臂高呼:“俺的选民证哪去了?”、“谁剥夺了俺的选举权?”、“反对贿选!反对暗箱操作!”
    迫于压力,所谓的选委会,不得不宣布:“当日选举无效,等镇领导确定后,择日重选。”
    苟成艮看到计票结果,听到楼下群众呼声,跌坐在沙发上,没血色的长脸显得那么苍白,拉的更长。他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安排内侄接替自己的职位,本来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遇到这么大的阻力?楼下人们的呼声,如万箭穿心似的向他射来,让他疼痛难忍,让他窒息难受,他有点眩晕,好像掉进自己挖好的陷阱,无法自拔。又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们扒光了衣服,百般羞辱,无地自容。他有点虚脱,脑子里嗡嗡地响,紧闭双目,恍若梦中。
    尚良在呼唤他:“苟书记,您怎睡着了?”
    苟成艮被推醒了,但思维还没有完全恢复,眼睛也发生了错觉,怎么围着他的人这么陌生呢?每个人的眼睛里好像都隐藏着秘密,让他捉摸不透,这不是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老熟人吗?他们不是一直在恭维着自己吗?现在怎么眼睛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噢,俺明白了,他们现在都背叛了俺!娘的,明着一套,暗里一套,他们也学会了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学会了两面三刀对付俺了。他愤怒了,猛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一群叛徒,滚!滚!!滚 !!!”他身边的人们,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情绪失控,如此歇斯底里的苟成艮。
    柳成荫十分惋惜地说:“苟书记,俺们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过您别泄气,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哩吗。事情瞬息万变,谁能料到明天哪块云彩会落到谁头上!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打起精神来,回去总结一下经验教训,重打鼓,另筛锣,洗洗牌,拉拉票,还是大有希望的!”
    苟成艮点点头,无精打采地站起来,下楼梯时,头有点晕,赶紧抓住了楼梯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