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弘治皇帝的掷地有声的言辞中,林景隆的心海掀起了惊涛骇浪,怎能无动于衷?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深吸一口气,才诚恳地回应:“陛下过谦了,太子殿下之才智,早已如日中天。”
心中万般想借此机会自鸣得意,但他深知,在君王的宝座之下,自吹自擂便是大不敬。
弘治皇帝脸色微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暗暗责怪这对林家父子,真是让人难以亲近。
然而,皇帝的气度非凡,他稍作停顿,语重心长地说:“山地营此次立下赫赫战功,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固我云贵之地。此事非同小可,朕对你,便有更高的期许。今欲命你为贵州总兵官,即刻赴任,全权负责贵州军务,尤其是山地营的操练与粮饷,皆需卿家亲自督责。卿意下如何?”
林蒙跪地聆听,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山地营的辉煌胜利,已让皇帝对其刮目相看,它已然成为朝廷稳固西南的关键棋子。
而山地营如此重要,若非信得过之人执掌,怎能让人安心?林景隆既有云贵平叛的经历,又与山地营的创立密不可分,因此,任命他为贵州总兵官,既是对山地营的完全掌控,也是为未来推广山地营经验奠定基石。
林景隆喜出望外,连忙应道:“臣遵旨。陛下……”
话未说完,弘治皇帝便挥手道:“好了,退下吧。即刻准备,几日后便启程赴任,切莫延误。”
林景隆嘴张了张,终究未能说出更多,只得乖乖退下,心中却是愤愤不平。
弘治皇帝却觉得心中一阵闷闷不乐。
他仰望暖阁高高的房梁,再转向林蒙,再瞥一眼朱厚照,心中竟涌起一丝说不出的酸楚。
长叹一声,他埋头继续处理政务。
而林蒙,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了皇帝日理万机的一天。
尽管功勋赫赫,却要与那朱厚照这“人间渣滓”共患难,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甘。
双腿酸麻,他却只见朱厚照悠然自得。
“唉,太子殿下,真是老江湖了。”
林蒙趁弘治皇帝不备,偷偷将朱厚照的衣角塞入膝下。
朱厚照一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学样,拽起林蒙的衣袖垫在膝上。
有了这小小的支撑,两人都感到无比舒坦。
弘治皇帝一坐便是多时辰,眉头紧锁,对堆积如山的奏疏显得极不满意。偶尔,他会活动一下筋骨,目光扫过殿角,似乎在寻找一丝轻松。
随着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步履沉稳地踏入大殿,他们似乎早已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三人行礼之际,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角落中的林蒙与朱厚照,宛如三头猎豹,警惕地捕捉着每一丝异动。
刘健面色如霜,仿佛大理石一般冷峻;李东阳却似闲庭信步,对角落的两人视若无睹;唯有谢迁,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似乎在暗自庆幸。
弘治皇帝眼神深沉,缓缓开口:“赐座。”
他语重心长,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沉重:“林蒙,赐新建伯,赐地五千亩,内阁即刻拟诏,表彰其立下的大功。”
“是。”刘健点头,目光却在瞬间闪过一丝好奇,不禁再次瞥向林蒙的背影。
林蒙心中暗骂一声“晦气”,只觉得这回真是撞上了“霉运”的尾巴。
弘治皇帝眉头紧锁,继续道:“顺天府的奏报,各位爱卿都看了吗?”
刘健再次点头:“已阅,贼子实在猖狂至极。”
“是啊。”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情绪显得愈发低落:“丐帮竟敢流窜至京师……加之连日天灾,唉……这恐怕也是朕的失职……”
刘健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弘治皇帝所忧虑的。
“正是这连番天灾,给了丐帮宵小之徒可乘之机。他们四处散播妖言,引得无知小儿传唱,以致人心惶惶。”
林蒙闻言,心中警钟大作。
尽管他身处角落,却如同猎豹般敏锐,突然开口:“丐帮散播了什么童谣?”
君臣们纷纷侧目,目光如炬,齐刷刷地投向林蒙。
林蒙尴尬地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想一探究竟。”
弘治皇帝焦虑万分,却并未作声。
刘健嘴角微扬,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暗自思忖:这少年立了大功,陛下为何突然敲打他呢?
他轻笑道:“都是一些大逆不道之言……”
林蒙却愈发好奇,追问道:“刘公,还请赐教。”
刘健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还需赐教?”
但他仍保持着风度,淡淡道:“这童谣中说,冬天的寒霜,此时的大旱,都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因朝廷失德所致。”
林蒙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矛头直指皇帝,这等流言蜚语已经传播开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所谓的童谣,实则暗藏杀机。
一方面,借助鬼怪之说来动摇朝廷威信;另一方面,却又可以借助孩童之口,广泛传播。若是朝廷追究稚童,反而显得过于小气。
天灾加妖言,朝廷如今可谓是四面楚歌。
很快,君臣们纷纷将目光从林蒙身上移开,继续讨论起来。
然而,解决问题的办法,似乎寥寥无几。
在这干燥的尘世中,仿佛唯有老天的泪珠,才能唤醒沉睡的大地。然而,今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无情的蓝天高悬,吝啬地不肯洒下点滴甘霖。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或许是朕德不配位,惹得天怒人怨,但若是天意要惩戒,那便让这灾厄降临于朕一人身上吧,何必连累无辜的百姓?”
话语间,他的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
这样的心境,众人皆能感同身受。
自弘治皇帝登基以来,他如履薄冰,力图革故鼎新,勤勉于朝政,天下大事,无不悉心打理。每日晨昏定省,夜以继日地批阅奏折,无暇他顾,连亲子时光都成了奢望。然而,换来的却是连连天灾,它们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随时可能割断他所有的付出与希望。
他疲惫地倚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沉默如一座巍峨的巨塔,承载着无尽的沉重。
“万死不敢辞,陛下。”刘健等臣子们跪地请罪。
弘治皇帝睁开眼,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看来,连你们也只得万死了。”
这并非玩笑,而是深深的无奈。
刘健等人,是弘治皇帝的得力助手,是他们心中的股肱之臣,所有的决策,无不凝聚着君臣共同的智慧。然而,在这神秘莫测的天意面前,他们即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徒呼奈何,只能用“万死”来表达自己的无力与绝望。
弘治皇帝无力地挥手,结束了午朝:“你们去休息一下吧。”
刘健等人无奈告退,而弘治皇帝则陷入了沉思,直至林蒙和朱厚照的出现,他才缓缓开口:“起来吧,都坐下。”
两人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站起,坐下时心中尚有余悸。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林蒙身上:“你知道朕为何让你父亲远赴贵州吗?”
“臣不知。”林蒙恭敬地回答。
弘治皇帝叹息道:“因为朕信任你的父亲。”
林蒙心中明了,弘治皇帝话中有话。
果然,弘治皇帝继续道:“那么,你知道朕为何要惩罚你吗?”
林蒙苦涩一笑:“臣也不知。”
弘治皇帝目光如炬,凝视着林蒙:“这是因为朕希望有朝一日,朕能像信任你的父亲一样信任你。做臣子的,稳重可靠固然重要,但你这油嘴滑舌,朕可以包容,但别人呢?你还年轻,总有一天要长大成人,若是无法成长,朕就只能帮你一把了。”
林蒙心中一凛,他明白弘治皇帝的良苦用心。
“只是,陛下……”林蒙忍不住脱口而出,“臣可是有脑残之症的啊……”
弘治皇帝一愣,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刚刚才回想起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正是因为林蒙太过耀眼的表现,让弘治皇帝忽略了这一点。但现在,这个秘密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弘治皇帝心中炸开了花……
在这片静谧的林中,林蒙的声音如同一股清风拂过,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无奈:“哎,这所谓的‘脑残之症’,简直就像是个顽皮的小鬼,专爱在脑袋上闹腾,让人油嘴滑舌,不过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臣虽想保持风度,不随意妄言,但身染重病,力不从心啊。”
弘治皇帝听罢,脸色复杂,既疑惑又尴尬,宛如被风吹过的湖面,波澜起伏。
病中之人,原本就应得到关爱,何况他林蒙还是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然而,若因为病痛而偶有失言,竟被皇帝您如此计较,岂非连猪狗都不如?
弘治皇帝自诩品德高尚,自律甚严。此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林爱卿,莫非是在戏弄朕?”他努力维持着威严,却难掩内心的不安,试图在这波涛汹涌的情感中,找到一丝理智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