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再没去过城北。
养伤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伤在膝盖,一开始根本是走不了路的,甚至连坐轮椅也吃力,便只好天天躺在床上,等着沈要来鞍前马后。
那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只不过,奇怪只是奇怪,却并不是讨厌。
却是一日晚间,沈要正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着粥,喂一口就用帕子擦一下嘴的那种喂法,因着她矫情还挑剔,他生怕伺候不好她,于是便问道:“烫不烫?”
萧子窈微微一怔。
“还、还好,不是很烫……你的确是有长进了,还知道帮我吹凉。”
她嗫嚅着,眼光飘忽片刻,又落定在他手边,闪烁良久,也闪烁其词。
谁知,沈要听罢,却只管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唯独眉心微皱。
一时之间,萧子窈实在有点儿心虚,便立刻补上一句,道:“哎呀,好啦好啦,不要再皱着眉头眉了,快凑过来让我看看,你最近是不是都累瘦了?”
说话间,她已然伸出了一只手来,就悬在沈要的眼前——指甲森白,如落雪,上面连半个月牙儿也无,血色尽失的样子,好像一只漂亮冰冷的陶瓷娃娃。
果然,只一眼,沈要的呼吸便乱了套。
之于萧子窈,他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所以总在她的下风,根本对她狠不下心来。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捧起了那只手去。
“月亮不见了。”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
萧子窈很是纳罕,便很快的问他道:“什么月亮?这几天下雨,天上没月亮很正常呀?”
沈要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眼光微沉,如夜航的船,只有一点点的光亮藏在猎猎作响的帆里,仿佛那双眼睛也在大喊,大喊委屈。
“不是。”
他说,然后小心翼翼的抠了抠她的指甲——那动作太轻,甚至称不上是用抠的,就只是指腹轻轻的往上一贴,连抚也不敢抚一下。
“是这里的月亮。”
他又说,那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
“之前你指甲上没有月亮。”
“是后面我养了那么久才有的。”
“但是这几天又没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月亮有多难养。”
“我养的十个月亮,都没了。”
“萧子窈,你要怎么赔我?”
他语气里难得一见的带着责怪。
倘若放在平日里,他断然是一丁点儿怪她的胆量也没有的,却唯独此时此刻,忽然就有了咄咄逼人的底气。
萧子窈简直不敢应声。
沈要于是不轻不重的盯她一眼。
“六小姐。”
他缓缓张口,“你得对我负责。”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
那玻璃窗子关得很是严密,连风声都钻不进来,只剩一串珠钻般的灯火,明明灭灭的,淹没在夜海人潮。
沈要没再说话了。
他只将碗筷仔仔细细的收了下去,又因着脚步走得很快,所以并未来得及带上房门。
偏偏,最后一眼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道:“六小姐,我现在要去城北一趟,你可以一个人好好的待在家里吗?”
这分明是个问句。
只不过,他大约并没有什么征求意见的意思放在话里。
风水轮流转。
这一次,也该轮到他做一做萧子窈的主了。
萧子窈一瞬心悸。
“现在去吗?你是去工作?”
沈要微微侧目:“对。”
然后,话音至此,他却是有些好笑的补上一句话来,那声音淡淡的,口吻也淡。
就仿佛,那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冷话,也是故意摆给她看的冷脸。
“六小姐难道是不希望我走吗?”
“那可不行啊。”
“我觉得,偶尔也该让你尝尝一个人苦等的滋味。”
“你说是吧。”
话毕,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沈要肯定是生她的气了。
萧子窈默默的想到。
偏她这回根本束手无措,甚至连个像模像样的哄人的法子都还没有想好。
更何况,沈要此人,本就不是个好糊弄的。
——她没有说错。
是时,城北,风声、水声,远比人声更大。
侯耀祖被绑在水口已有数日了。
这法子还是沈要想出来的,只道是先将此人的衣服扒光,然后便给他换上夹了沙子的棉裤棉袄,最后再以手铐锁死人手与钢筋,并附以轮胎防滑链做捆绳,如此严丝合缝,哪怕是挡水救洪用也显得尤其稳妥。
果然,他也并不全是一个无耻下贱的杀人犯而已。
狗,与杀人犯,与人,从来都只有一线之隔。
很多的爱,无理由的嫉妒,填不满的食欲,以及一些恶毒的灵感,都可以将这三者的边界彻底混淆。
沈要于是蹲在那河堤上看着侯耀祖。
他左右只带了两个人手,大约是用来做体力活的。
“解开他。”
他说。
那两人自然应声而行,只将侯耀祖拖尸似的拖上了岸来。
“让沈军长久等了。”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的说道,“因为他棉衣里吃了水,实在太重……”
谁知,只此一瞬,沈要却抬了抬手,忽然如此问道:“重吗?”
他问的不是别人,正是侯耀祖。
只可惜,一个死不掉、也活不成的人,哪怕听到有人说话,也多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侯耀祖便是这般了。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那棉衣又冷又硬,如石头,穿比不穿更煎熬。
眼下,他实在好像一个被丢在麻袋里的人,沉尸的技法,少不了往麻袋里沉石,沉尸沉石,大约都是一个道理。
所以,正当沈要命人将他身上的棉衣也剥下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谢沈军长、谢沈军长……”
如此,他只管碎口碎口的说着,也不顾上浑身上下都被泡烂了的皮肉了,沈要面无表情,便不冷不热的睨了他一眼。
“她对你做了什么?”
侯耀祖一瞬怔忪。
“怎、怎么……不,沈军长,我什么都没做……”
“我没问你做了什么。”
沈要一字一顿,十分不耐,“我问的是萧子窈,她对你做了什么。”
侯耀祖的嘴巴于是张得更大了。
沈要实在有些厌烦,便一把抽出枪来,只将那枪口冷不丁的往他嘴里捅去,复又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转了好几圈,几乎都是照着侯耀祖的牙齿凿的,那力道要多重便有多重,恐怕一个骨科大夫都不能与他比肩。
“我说——”
他应当是彻底没了耐心,所以声色便越发得冷下来了。
“我只问你,萧子窈对你做了什么,其余的,我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