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耀祖顿时大叫了起来。
“——手!”
“我的手!我的虎口!”
“她咬了我的手!那个贱人,她咬了我的手!”
是时,侯耀祖的嘴仍是大张着,其中涎水夹带血水,吞吞吐吐都从他嘴角满溢出来,那模样很是狼狈,独独他的眼中却又亮起精光,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他只当沈要是想通了。
一个炸了坟山的女人,哪怕救下了数百口人命,可说到底,照样还是冒犯了列祖列宗的,是大罪人,根本保不了,也不能保。
他想,沈要应当不至于犯这样的傻。
毕竟,人活一世,谁又不为己谋呢?
偏他又一次错算。
人可以为己谋。
但是狗不一定。
果然,那厢,沈要只管默默的听他说罢了,便用枪口挑起他浮肿的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眼,方才开口道:“我看到了。是这里对吧。”
正说着,他便用枪口重重一碾那虎口的薄皮,苍白无色的死人肉,流不出多少血,又因着泡在冷水里数日,想来也没多少知觉了,他觉得无趣,便轻轻的叹了一声。
“不懂事。”
他说。
侯耀祖以为此话说的是萧子窈,便忙不迭的附和道:“正是呢!一个女人罢了!怎么能咬男人呢?她到底还是个没眼色的蠢货,殊不知我为了沈军长的仕途,做了多少贡献……”
然,他话音至此了,沈要却冷不丁的打断他道:“她确实不懂事。”
那枪口微微一顿,又碾一下——这回他下的是十二分的力,侯耀祖觉出了痛,便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偏偏,沈要根本无动于衷,却还在说着。
“她很喜欢给我立规矩。”
“其中吃饭的规矩立得最多。”
“比如说,不能狼吞虎咽,也不能吃脏东西。”
“所以,我真的很生气。”
这一席话,他都讲得慢吞吞的,仿佛是平日里的许多抱怨都说出了口,气也气过了,所以这会儿便只有淡然而没有气了。
他说:“她连自己立的规矩都遵守不了,却要让我守规矩。凭什么?”
侯耀祖简直不明所以,便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沈军长,您、您到底是在说……什么?”
谁知,沈要闻声,便立刻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而后有点儿好笑的说道:“我说她不懂事,不该把脏东西放进嘴里。你难道听不懂吗?”
万籁俱静。
脚下的洪潮依旧湍急,死寂与喧嚣都在那水中狂生,像一只长手,只管幽幽的爬上岸来,然后一把抓住了侯耀祖的喉咙,紧接着,攥紧攥紧再攥紧,他喘不上气来,便只好唇舌大开。
“张嘴。对。”
沈要说。
却是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手枪的枪口塞回了侯耀祖的嘴里去,复又自内而外的敲了敲他的牙齿——似又觉得还不太够,便再次旋转枪口戳了戳他嘴里的软肉,如此这般,适才好整以暇的说道:“张嘴。好好咬住。”
侯耀祖面色青白一瞬。
“我让你咬住。听不见吗。”
侯耀祖呜咽道:“别开将,唔要开将……我唔、唔想石……”
“什么东西。”
沈要很不高兴的说,“根本听不清。”
话毕,他便一下子站起身来,随后毫无预兆的,一脚便将侯耀祖嘴里的手枪猛的踢飞了出去。
远远的,所有人都只听到了扑通的一声,那是流水吃掉人命的声音。
“谁说要开枪了。”
是时,沈要自是奇怪的看了看地上的侯耀祖,说。
可他应当是听不到了。
毕竟,一个牙齿碎裂、颅颚分离的人,就算再怎么命硬,再怎么光宗耀祖、幸得庇佑,也不太可能有活下来的希望了。
沈要很是认真的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丢下去吧。”
他说。
然后,便又是扑通的一声,这一回离得很近,他于是亲眼看到侯耀祖被洪水给吃进去了,连一个浪花也翻不出。
该回家了。
沈要心想。
城北的事情大可以来日方长。
唯独萧子窈不行。
他人到公馆的时候,约莫凌晨一二时许。
凤凰栖路照样恬静安详,连带着他与萧子窈的家一起,都在不知是谁的留声机里慢慢悠悠得睡着。
沈要以为,萧子窈肯定早就睡了。
毕竟,天已经这么晚了,他今日又是故意冷着她的,她不可能看不明白,更不可能不生气。
所以,就依着萧子窈的脾气来看,不等他、并且反过来晾着他,像这样闹情绪的小毛病,一旦放到了她的身上,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此,他便小心翼翼的进了门,又静悄悄的换了鞋,走路是刻意收着声的,所以几乎无声,唯恐扰了她去。
沈要记得,他走前并未将房门带上。
于是,就着走廊里满地的月光,他便一下子看见了匍匐在地的萧子窈——柔软并且纤细的身子,像蛇,寸动着,挪动着,却是缓缓的爬向他来。
他顿时愣住了。
“六小姐,你在做什么?”
没由来的,沈要直觉自己呼吸一沉,就连心跳都快到不成样子。
他的六小姐……怎么会这么可爱?
尤其是,她仰着脸爬过来的样子,特别特别,特别可爱。
啊。
他终于有些烦躁起来了。
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够一点不痛就把人腿折断的办法吗?
他心下几乎掀起狂潮,唯独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我还能做什么!我看这么晚了你还没回来,就想着去看看怎么回事,可是我的腿现在还走不了路,就只能……”
那厢,萧子窈已然面红耳赤了,甚至话音里夹带缕缕哭音,飘忽不定。
沈要立刻上前,只一勾手,便将她抱进了怀里。
“六小姐,我错了。”
他说,一字一顿的,不是为了强调,而是为了压住喉间重重的喘息,以及,胸前沉沉的心跳。
他只盼萧子窈不会察觉。
“我不该,就这么丢下你的。”
他应该,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