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宅这些天最忙的就是厨房,家里人太多,幸好各房小院单独做饭,真要聚到一起吃,这么一大家子人,还真是个体力活儿。
几天前,王珂才说了郎晴的日子不会超过一周。一家人都警惕着,手上的工作能放就暂且放放。
宋凛给宋华瑾递了消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宋华瑾原以为自己对父母是有憎恨和不甘的,可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终是没忍住,眼泪就是那么不听使唤,从眼角一直流到枕头上,湿了一片。
她是朗晴唯一的女儿,七个孩子,排名老六。从小也是最受宠的,五个哥哥让着她,七弟唯她是从,父母对她绝对算溺爱。她拥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童年。
不确定这些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十六七岁的时候,她提出过想参与宋家产业的经营,被父母拒绝,告诉她就做宋家大小姐,别想着那些不该想的事儿。她不懂,也不甘,什么叫不该想的事儿。
再大一点,她知道大哥二哥在争权,了解到几个哥哥好像都有各自不同的阵营。野心在日复一日的膨胀,越走越远,直到不能回头。
宋昭和与郎晴是不同意她同古书正结婚的,希望她能以宋家小姐的身份,嫁到高门贵府,做养尊处优的太太。凭着宋家的背景,她一定能嫁的不错。可她偏不干,对古书正谈不上多爱,更不是非他不可,主要原因是古书正没根基背景,人老实,好拿捏。
宋华瑾要的,始终都是握在自己手中实实在在的权力。
结果,都是镜花水月。
大半生已过,父亲亡故,母亲病危,五个哥哥只剩其三。
想着这些,宋华瑾身体颤抖了起来,宋家六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午饭后,佣人来叫宋辞,说老太太想和她说会儿话,让季先生也一起。
宋辞坐到郎晴床边,看着老太太紧紧皱着的眉头,想到王珂之前提到的痛楚,心中难免一酸。她握着郎晴枯瘦苍老的手,贴近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奶奶,我是小十三,你的小郎晴。”
郎晴努力地勾着唇角,挤出一丝微笑的模样:“阿年呢?”
季昀礼坐近一点:“奶奶,我是阿年,我在。”
郎晴确实没有丝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拿着宋辞的手,季昀礼见状把自己的手主动递了上去。郎晴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好,你们要相互照顾,相互体谅,把日子过好,再过个一两年,岁数差不多了,就生个孩子。孩子别生太多,一个两个的,听话就行。”
宋辞依旧贴着她:“奶奶,你觉得我听话吗?”
郎晴撇撇嘴:“你不听话,你是个小倔驴,阿年听话,要个像阿年这样的孩子最好。”
“哎呀,老太太你偏心,我看你是被阿年骗了,他可混着呢!”
“不浑不浑,阿年最好......”
郎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说不下去了,眉心蹙得更紧,即便强忍着也掩饰不住身体的颤抖。宋辞着急地问道:“奶奶,是不是很疼,我让医生来给你打针?”
郎晴努力摇摇头,握着宋辞和季昀礼的手也拼命地加重几分力。
一旁的佣人说道:“2个小时前才打过。”
都知道止痛针是不能一直打的,而且时效会越来越短,才过两个小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打。
老太太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抿着干瘪的唇,形容枯槁......她一边颤抖,一边极力忍耐,硬是哼都没哼一声。
之后,猛的一颤,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人不动了,手不动了,颤抖停止了,眉心好像舒展开了,抿着的唇也放松了。
郎晴的呼吸,亦在这一刻停止。
在这个温暖的春末,繁花盛开的季节,她的身体,再也没有了温度。
宋辞长出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大颗的眼泪无声滑落。她定定地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无论是季昀礼,还是留在卧室里的佣人,都没有打扰她。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她缓缓低下头,在郎晴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奶奶,我爱你。”
这位90岁高龄的传奇女人,也曾艳绝京城,名动四方。她出生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族姓:钮祜禄。
即便到了这样的年龄,依然难掩她的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精致的五官轮廓会让人想到:岁月从不败美人。
美人落幕。
宋辞不是第一次目睹亲人的离世,死亡本就是人生的终结。她的悲喜,总不会反应得过于激烈。
宋家早有准备,老太太过世的消息一传出来,每个人就开始按着之前的安排,紧锣密鼓地执行分内之事。
宋家这一年之内,接二连三的总是在办葬礼,想让外界不知道都难。不敢明目张胆的宣扬,个别的小圈子里也在讨论宋家的风水问题了。
纵使如此,挤破头想参加宋家葬礼的人也是遍布京城,乃至全国所有和宋家有往来的世家望族。万丰这艘根深叶茂的巨轮始终有着十足的诱惑力,谁不想有混个脸熟的机会。
郎晴喜静,晚年吃斋念佛。整个宋家老宅里里外外都变成了黑白色,没有喧闹的喇叭唢呐,深宅大院充斥着《大悲咒》的旋律,声音调的极低,若有似无。每个人神情严肃,亦或悲痛,但也只是低低呜咽,默默哭诉,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哀嚎。
第一个晚上,是宋家直系七房的不眠之夜,儿子、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包括曾孙,跪了几排。前三个晚上,都要守灵。
宋华瑾这边是宋凛去通知的。
宋玄告知了宋延和宋翊,也仅仅是告知而已,告知是礼节,回来却无人欢迎。
至于宋康,已经是“上交国家的人”,层层上报,等他得到通知,应该是几天之后了,也不可能回来。
宋祺营依旧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整个葬礼的操办,亲朋好友的通知,他统统负责。但他现在,任何事情,会考虑与宋辞商量。
“十三,三个晚上的守灵,你觉得怎么安排合理?”
宋辞跪着,神情肃穆,沉声说道:“今晚都守着,无一例外。明天后天各一半吧。”
宋家规矩大,宋祺营有点儿迟疑。
宋辞又道:“三叔,若真孝便在生前尽孝,人都不在了,做的样子不过是在外人看来体面些罢了。这三天没外人,留着点儿体力,下葬的时候还要辛苦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