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她进府之后第四年。
    昭阳长公主回京了，听说是打了大胜仗回来的。
    府里张灯结彩，她们绣房想进献一副绣品庆贺。
    所有人的绣品放在一起，管事的挑了又挑，最后选中她的那幅《锦绣花开》，长公主看后，很是赞赏，招她过去问话。
    见她才十二岁，长公主很惊讶。
    她被教导，主人家问话时，只能俯身跪地，不能直视。
    但长公主真的很温柔，让她起来站着回话，和她说话时语气十分温和，勉励她好好学本事，以后可以养活自己。
    那时她是很惊讶的，不太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她只知道乖乖点头。
    一个少年公子走了进来，他语调轻快：“娘，我要去打猎了，等我猎只狐狸回来给你做围脖！”
    那少年公子在她眼里如同天人。
    长得像天上神仙一样，穿的也是。
    在经过他时，少年公子还笑问了一句：“这小妹妹长得挺可爱的，犯错了吗？放心，我娘亲很好，不会罚你的！”
    长公主笑骂：“胡说什么呢？这孩子聪秀乖巧，才不像你这猢狲到处窜！”
    而后，长公主赏了她不少东西。公子也凑趣赏她一些银子。
    她曾想，这样好的主家，这样好的长公主和公子，一定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永久。
    可惜，几年后他们就被遣散了。
    那时长公主召集他们所有人过去，对他们说，这些年他们学有所长，都有了能够养活自己的本事，离开长公主府一定也能过得不错。从此勿要以长公主府为念，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不用理会。
    她给了他们丰厚的遣散费。
    再后来他们就听说主家出事了，满门抄斩！
    他们这些还没有离开京城的人用尽了所有力气和所有人做到的都没能改变结果半分。他们只能悄悄地为长公主全家收尸。
    那些尸身中有的面目全非，有的遍体鳞伤，有的缺胳膊断腿……
    实在让他们难以相信，那曾是他们尊贵的主家，曾是那善心的让他们能读书识字学得一技之长，毫不求回报地将他们遣散，放他们自由的主家。
    主家没了，他们好像也没了根。
    后来不知谁说，主家少爷已经逃出生天。
    可又有人说，那不过是谣言。
    毕竟，哪有人能避得开那么多搜捕活下来呢？
    她以为那些都只会是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
    但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客栈中，她竟然又见到了少爷。
    哪怕时光荏苒，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垂髻少女，早已身家万贯，但再次看见少爷，她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同时也有些茫然，少爷应该有很多事要忙，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赵素素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张望，廊外无人，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再次回到景云漳身边：“少爷，你现在有没有危险？”
    当初离开京城时，她是曾见过少爷的画影图形的。
    满京城都在通缉。
    她还听人说过，少爷是畏罪潜逃。
    景云漳错愕了一下：“啊？”
    赵素素神色变得坚定起来：“少爷，之前长公主府出事，我们人微力薄，没能帮上忙。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薄有资产，只要少爷需要，我可以全数奉上！”
    景云漳看她目光坚定，语气真挚，不禁有些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你就不怕受我连累？还敢给我资产？”
    赵素素郑重行了一礼：“长公主与少爷当初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铭感五内，没有一刻敢忘！”
    看着她激动到眼睛发红的样子，景云漳暗暗想，公告上只说了改元，减赋等，没有说皇帝的名讳。
    他一时生了玩笑的心思：“万一我拿着你那些资产去杀人放火呢？”
    “不会，少爷是好人！如果少爷要去杀人放火，那一定是那些人该杀，那些地方该烧！”
    在赵素素斩钉截铁的话语里，景云漳有些动容。
    他摇头：“现在不需要了，那些困境都过去了。”
    赵素素很高兴，由衷的。
    但是她心里又有些难过，少爷安然无恙，当然高兴，可那么好的长公主，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呢？
    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公子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景云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不用如此，当初我与母亲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尽我们所能，帮助了一些可以帮助的人。”
    赵素素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她相信也许长公主和少爷也许只是因为一颗悲悯之心，从未求过回报。可于她们来说，那简直是给了他们第二条生命。
    明知长公主府即将坍塌，还为他们谋好后路，放了他们身契，让他们没有成为覆巢之下即将粉身碎骨的卵。
    景云漳转移话题，说：“我是该叫你素素，还是该叫你明珠？”
    “都可以！”想了想又说：“少爷叫我素素吧，这是当初在府上分配给我的名字。”
    景云漳笑着摇头：“长公主府已经不复存在，我还是叫你明珠吧。”他神色变得肃然，突地冲着她拱手行了一礼，认真地说，“明珠，对不起！”
    赵素素怔了怔，急忙避开，完全不知道这声道歉从何而来，这礼她当然更不敢受。
    景云漳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当着她的面把那东西贴在脸上。
    于是，赵素素的眼神由疑惑到震惊，她脱口而出：“裴明秋，裴将军？”
    景云漳点了点头：“当初我被追杀，整个商国几乎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加上北方的战事一直吃紧，母亲曾给我分析过北境战局。我想与其浪迹于江湖，不如用这微薄之身做点什么，便去投了军。”
    “但我的长相不少人认识，为了不被认出来，便做了这个面具。再后来，为了更保险，也为了震慑敌人，在面具之外还做了一个鬼面具。”
    他笑得轻松，说得轻描淡写。
    但赵素素不是十几年前没什么见识的赵素素了。
    就这么几句，她已经能想到其中的凶险复杂，面前这人，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方才归来。
    赵素素震惊：“那位鬼面将军，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