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吃了几口面条才开始喝酒，喝着喝着小舟发现十年越喝越快，一杯接着一杯，他觉得不对劲了，忙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喝了。
    “不是说不喝醉了吗？”
    十年笑了笑，想抽出自己的手，小舟却摊开了她的手掌，说：“我会看手相，我来帮你看看？”
    十年已经喝了三瓶酒，脑子有些晕，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眯着眼瞧小舟，笑道：“这乌漆嘛黑的地方，还能看掌纹？”
    小舟笑笑，也没放开她的手，说：“我凑近一点就行。”
    “我看是骗女孩子的把戏。”
    小舟手上一个不留神，十年趁机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一本正经地说：“真不是，我研究过的，而且轻易不给他人看。左手30岁以前，右手30岁之后，你先把左手给我。”
    十年又拿起了酒，喝了一小口，说：“我不信命，如果我信命的话，我就不会成为如今的我。”说罢，趁小舟不注意，又喝了个底朝天。
    小舟假装叹了口气，失望地说：“其实我也不信，我只想握住你的手。不过你放心啊，这是我最近才学的，没对其他女孩子用过。”
    十年往杯子里倒酒，小舟注意到了，忙伸手阻拦，谁知道十年推开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说好陪我喝酒的。”
    小舟失笑道：“可没说喝醉啊。”
    十年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小舟放在桌上的酒杯，笑得无比明媚地说：“还是喝酒吧。”
    小舟见她目光已经有些游离，皱眉道：“说真的，你别再喝了，你这样喝起来我都有些害怕了。”
    十年又把杯子倒满了，扬了扬眉毛说：“害怕了？”
    “怕你喝多了难受。”
    十年笑笑，连柠檬都不挤了，喝了一口道：“逻辑不对，我是因为难受才喝，不是喝了才难受。”
    “喝酒解决不了问题。”
    十年的手顿在半空，苦笑着说：“可我还能怎么办？”
    “你可以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小舟，你应该过简单、纯粹、自在的生活，我不该把你卷入我这混乱的人生当中。”
    “是我执意想走进你的生活。”小舟接连喝了两杯酒，继续说，“我知道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下载你的论文，看你看过的那些书，但我只能看得一知半解……我每天都想和你说话，你不回我信息我也坚持给你发，又怕你觉得烦。我每天搜肠刮肚、抓心挠肝，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但就是忍不住。上次你喝多了，你和我说我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但是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人。”
    小舟又一口闷净，继续说：“你给我打电话，又说来喝酒，我心里是窃喜的，我自信地觉得我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甚至已经开始在设想我们未来的生活。等11月底杀青回到平城，我要从季铭那搬出来，到你学校附近去租一间房。但是你在车上接了几个电话，我知道，你改变主意了。”
    十年也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叉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冷掉的薯条没有滋味，如同嚼蜡。
    她低着头，不去看小舟，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艰难地咽下薯条，十年又喝了一口酒，头也没抬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的主意是什么。”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小舟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别喝了吧，我送你回去了。”
    “我还不想回去。”
    “十年，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十年抬眼看着小舟，轻声说：“小舟，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死的吗？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但是在我家那边，很多人都知道。”
    “十年，如果你不想提起，可以不用说。”
    “但是小舟，我想你知道。我不是不爱你，但我不能爱你。”
    小舟的酒量真的比十年要好，喝了四瓶都还是清醒的。他挪了椅子坐到十年身边，拉过了她的手，轻声道：“十年，我送你回去吧。”
    十年挪开他的手，又喝了一杯，这才缓缓说：“12岁那年，我爸妈还有我爸的情人，一起死在了我家。我在警戒线外看见我妈就躺在血泊里。到处都是血，凝固的、暗红色的血。”
    “十年……”
    十年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杯，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杀死我妈的阿姨不是我爸唯一的情人，从我三岁开始，他就不停地出轨，出轨对象有他的同科室的医生，有护士，甚至还有女病人。”
    十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从来没有开口和谁提起过这段往事，这是伴随着她近二十年难以启齿又痛苦的往事。
    小舟抓住了十年欲倒酒的手，说：“十年，不喝了好不好？我们吃点东西，不喝酒了。”
    “可是我不喝酒，这些话我没法说出口。”
    十年扭头看着小舟，酒吧昏暗的灯光里，他的脸庞看不清晰，但他的脸庞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
    “我爸妈死后，我先被送去了爷爷奶奶家，但他们一直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堂弟，因为他是男的。咦，怎么没酒了……”
    十年看了看空掉的瓶子，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小舟忙阻止她。
    “十年，不喝了，我们再说会话，但是酒不喝了，好吗？”
    “可是我渴。”
    “那喝点水。”
    “我想喝酒。”
    小舟无奈地笑了笑，说：“真不能再喝了。”
    “我想亲你。”
    小舟愣住了，看着十年，她也看着他，眼神涣散，有些莫名的娇憨，一看就真的喝多了。
    小舟忙挪开目光，他真怕自己会吻上去。
    他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空酒瓶，心想十年的酒量真不够好，才喝了六瓶就这样了。
    她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小舟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想吗？”
    十年点点头。
    “可你现在喝醉了，我不能趁人之危。”
    小舟看着十年，她嘴唇无意识的启合，让他乱了心智，还好一串手机铃声把他拉了回来。
    十年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显示，她眼睛有些花，看了半天才看清是孟子昂打来的语音电话。
    她含糊着一字一顿地念道：“孟子昂？”
    小舟听清她的话，心不由得一紧，心想都这个时候了，孟子昂为什么还来凑热闹。
    他忙握住了十年拿手机的手，轻声道：“不准接。”
    “为什么？”
    “我会难过的。”
    十年叹了口气，身子也垮了下来，整个人靠着椅背，接起了孟子昂的电话，递给了小舟。
    “你和他说吧。”
    小舟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喝醉了的叶十年就像变了一个人，那头的孟子昂语气急促地说：“十年，你还好吗？”
    小舟调整了情绪，冷冷地说：“是我，我是于小舟。”
    孟子昂顿了好久，语气也变冷了，问：“十年呢？”
    小舟看了眼十年，她正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好似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事。
    “她在我身边。”
    “你凭什么拿她的手机？”
    小舟笑了笑，挑衅地说：“她把手机递给我的。”
    孟子昂语气也弱了下去，说：“行，她没事就行。”
    “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挂了电话，小舟把十年的手机装进她的包里，又背起了她的包，想送她回宿舍了。谁知道手刚放到十年肩膀，她就抬起了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意识也有了些清醒，扭头看着桌上的空酒瓶，说：“没酒了吗？”
    “你刚答应了说不喝酒了。”
    “我说了吗？”
    “嗯。”
    “我们刚聊到哪了？”她一把拽住小舟坐下，“啊，我想起来了。小舟，你爸妈不会接受我的。孟子昂他妈妈就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接受我的。”
    “可我不是孟子昂，我爸妈也不是孟子昂爸妈。”
    “你不能这样说孟子昂，他对我很好。上高中的时候，他给我补课，如果不是他我都不一定能考来平大。”
    小舟没由来地涌起一股醋意，但看着十年完全是喝醉的样子，就不和她计较了。
    “好好好，我不说孟子昂。”
    “可是，可是我伤害了他。我和他说我们分手吧，他那么难过，但我还是说分手吧。”说到这，十年捂着脸哭了起来，“他那么爱我，可是，可是现在我不爱他了。”
    十年越哭越伤心，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只是小舟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一边轻拍十年的背安慰她，一边给她递纸巾擦眼泪，他心里忍不住哀嚎，以后再也不能让她喝这么多酒了。
    十年哭着哭着，就扑进了小舟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他轻抚她的背，低声安慰她，心里一片空凉。
    他想，喝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终于可以卸下自己的伪装。
    希望她明天醒来把今晚给忘记，不然她又得为今夜的放纵而尴尬、而追悔，而再次拉远和他的距离。
    这一夜，十年说了许多，但醉酒后的一切变得没有逻辑、七零八碎，小舟也不得甚解。
    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对叶十年的爱。
    而且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十年是爱他的。
    十年终于安静了，趴在了桌子上，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小舟轻轻地替她擦干净。
    真的很难忍住身体的原始冲动，但小舟生生压住了想吻她的冲动，背上了两人的包，架着十年的手臂，扶起了她。
    十年模糊中觉察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醉酒后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但她还记得她是和小舟一起喝的酒。
    反正她喝醉了，反正醒来也不会记得，所以她大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环住了小舟的腰，又不省人事了。
    清醒的小舟被十年这么一搂，身子忍不住一僵。他咬了咬后槽牙，看着怀里那个不省人事的人还像小猫一样胡乱蹭着他的胸口，闹得他心乱如麻。
    他不敢乱动，等十年安静下来，小心地移开她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十年却哭闹着不肯放手，他只得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乖，十年，我们回去了。”
    十年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小舟，柔柔地问：“回家吗？”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小舟的心软成一朵甜蜜蜜的，那一瞬间他多么希望她是清醒的，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带她回家。
    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小舟就快把持不住了，但十年很快又失去了意识，无力地把头垂到了他怀里。
    小舟一颗心被她挠得七上八下，又没法和一个喝醉的人说道理，只能独自咽下这些苦。
    十年又安静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恬静的她，心想就算明天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他会记得今晚。
    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走吧，回家。”
    小舟把十年送到了宿舍楼下，十年那时酒意上头更加有些晕乎乎的了，但变得很安静。
    小舟一只手堪堪地搂着十年，一只手拿起了她的手机，也有些气喘吁吁，说：“十年，我打开你手机了哦？你舍友叫什么名字，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
    十年拿过自己的手机，推开小舟，强撑着站稳了身子，笑着说：“谢谢你小舟，我自己上去就行。”但刚往前踉跄了几步就差点摔倒，小舟忙搂过她，也搂得更紧了些。
    他低头看十年，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无奈地笑着问：“十年，你舍友叫什么？”
    “于小舟，你是于小舟。”
    小舟见从十年这问不出信息，就先拿过十年的手机，看见了一堆“严漾漾”的未接来电。
    应该就是她了。
    小舟拨回去电话，还不等他开口，那头就急哄哄地道：“十年，你今天不是从湖北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回宿舍？打你电话也不接，你去哪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十年的舍友，严漾漾吧。”
    听见男人的声音，严漾漾立刻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拿着十年的手机？”
    “不好意思，十年喝多了……”
    漾漾打断他的话，急匆匆地说：“什么？喝多了？在哪呢？十年在哪？我马上就来！我告诉你啊，你最好不要趁着十年喝醉动歪心思，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我告诉你，我认识好多律师朋友，肯定把你弄进去！”
    小舟笑了笑，说：“我们现在在你宿舍楼下，你能下来接一下吗？”
    “我马上就来！”
    漾漾穿着睡衣，披了件外套就匆匆下了楼，直奔十年面前，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左瞧右看，确保除了喝醉没什么异常，这才皱着眉打量小舟，没好气地说：“你这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怎么做事这么不地道，让女孩子喝这么醉。”
    “真抱歉。”小舟百口莫辩，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做好劝阻工作，把十年的包递给漾漾，又深深鞠了一躬。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想起来了，你是8号！”
    “你好，我是于小舟。”
    十年恢复了些清醒，看着漾漾说：“漾漾，你怎么也来了？你喝什么？我来点。”
    漾漾心疼地看了眼十年，又望向小舟说：“我先带她回宿舍了。”
    “她这样也爬不了床，我给你们在酒店开个房吧，你陪她一起。”
    “没事，我们宿舍有一张行军床，平时我喝多了都睡那。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麻烦你了，谢谢。”
    “那我们先上去了。”
    “你扶稳了，别摔着了。”
    漾漾笑了笑，看着小舟说：“行，你放心吧。”
    “对了，你电话多少？我给你打过去，你记一下我号码，有什么事你及时联系我。”
    “行，你没喝多吧？回去路上小心。”
    “我没事，谢谢你啊。”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小舟才转身上了等在一旁的出租车。
    他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这一夜的碎片，这如彗星掠过地球的惊鸿一夜，他会记得。
    出租车飞驰着驶离平城研究所，但小舟心里想的是，总有一天，他和叶十年要一起回家。
    回家。
    回他们两人共同生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