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小舟先去洗漱,十年坐在客厅里翻看着新买的书。她明明是认真看书的,但不知怎的,浴室里的水声和小舟的歌声一点一点敲在她的心上,听得她心慌意乱。
小舟一身雾气从浴室出来,十年是知道的,但她还是强装着在看书,直到小舟坐到她身边,发梢的一滴水落在她的手上,她才不得不抬头。
“你洗好了?”
“我还想看你得多久才会抬起头来,你若是抬起头来,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十年噗嗤一笑,道:“女儿国国王可不是光着身子说这话的。那我先去洗澡了。”
“我等你。”
十年的脸红了,小舟就像伊甸园的苹果,有着一种赤裸裸的诱惑。
十年洗澡的时候,小舟就躺在沙发上,听着水声,翻着她之前看的书。
海风吹动着落地的纱帘,小舟咽了咽口水,用余光小心地瞄着浴室的方向。十年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头发用毛巾裹着,小舟强装镇定地起了身,将书合上放到茶几上。
“快把头发吹干吧,别着凉了。”
说话间,小舟走到十年跟前。
“你可以去帮我买包卫生巾吗?来月经了。”
“那你快把头发吹干,别凉着了。我现在就去买。是不是还分长度?买什么牌子的?对了,要不要买点生姜红糖?”
“买夜用的就行。生姜红糖就不用了,你再帮我买盒布洛芬备着吧。”
“好的,那你快去吹头发,我这就换衣服去买。”
“你慢些骑车。”
十年第一次来例假,是母亲死后的第一年春节,大年初一她起床上厕所,看着纸巾上的血迹发呆,还是李春艳发现她的不对劲,把自己的卫生巾拿给她,还教她怎么用。
李春艳告诉她:“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但除此之外,李春艳再也没有教给十年任何有关月经的知识。那时候网络又不发达,课本上也写得隐晦,她只能利用电脑课那一点点时间去搜索。还被班上好事的男同学看见了,嘲笑了她大半个月。
渐渐的,她发现她不是每个月都会来月经,也不是每次来都痛,这种未知的痛苦折磨着她的整个青春期。
和孟子昂初尝禁果之后,虽然总是做好安全措施,但每次例假的推迟都让她胆战心惊。
那时候孟子昂只会和她说“没关系的,怀了就生下来”。起初她听见这样的话,是觉得欣慰的,后来她发现,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是不用十月怀胎男性最轻松的承诺,她为此和孟子昂大吵一架。
孟子昂当时丝毫无法体会一位女性对成为母亲的恐惧,她也过于害怕了,两个这样年轻的灵魂碰撞,往往是遍体鳞伤。
她想起分手的那次,她的月经再次推迟,她甚至不敢用验孕棒,而是去医院抽了一管血。
身体的欲望和心灵的恐惧并存,而害怕怀孕又担心不能生育的恐惧并存,十年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矛盾又软弱的人。
吹风机在呼呼地吹着,她没有听见小舟开门的声音,当他的脸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说罢小舟从十年手里拿过吹风机,认真地替她吹着头发,“我帮你吹吧。”
十年忍不住小舟怀里靠了靠,小舟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疼吗?”
十年摇摇头说:“现在不疼,就是有点闷闷的不舒服。”
“我还买了巧克力和牛奶,等会睡觉前喝杯热牛奶再睡。”
小舟涌起一阵无能为力的无助,又忽然看见十年头顶冒出一根白发。
十年发现他的动作顿住了,轻声问:“怎么了?”
小舟笑笑说:“没什么。”
“是不是有白头发?”
小舟的手继续拨弄着头发,说:“有一根。”
十年很平静地说:“帮我拔了吧。”
小舟拔下那根白发,递到十年手里,笑着说:“一根而已。”又继续给她吹头发。
手指轻轻地拨起头发,仔细地吹干,生怕她会头疼。
头发吹好,十年都没再说话,小舟以为她还在为那根白头发而感伤,把吹风机放好,就抱着她说:“怎么了?一根白头发就让我们叶博士多愁善感了吗?”
十年笑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小舟,缓缓说:“小舟。”
“嗯。”
“你长得真好看。”
小舟把头埋进十年的颈窝,还是忍不住笑了,抬起头来说:“好不好看是其次,你喜欢才是最好的。我抱你回房间吧?”
十年笑道:“我只是长了一根白头发,不是老到走不动了。没事,没那么要紧,我自己能走。”
“那你先到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热牛奶。”
“嗯,好。”
十年回到床上,仔细算了算,上个月的例假才结束二十天,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又来了,看来得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不过今天刚有些,她还不算疼,喝了小舟端来的热牛奶,一时半会也还没有困意,两人就聊起了天。
小舟说了他刚到加拿大时语言不通的许多趣事,也说了他当年在韩国做练习生时被前辈欺负的糟糕往事……十年发现,小舟并不是在诉苦,他把那些痛苦隐去,只说他自己如何应对。而且他真的有讲故事的天赋,十年听得津津有味。
“小舟,你真勇敢。那么小就敢为了梦想去韩国,又能及时止损,而且在发现自己不适应国内的学习压力,又一个人远赴加拿大。”
小舟把怀里的十年又抱紧了几分,笑笑说:“明明我是成绩不好才去的加拿大,被你形容成了不适应国内的学习压力,突然间感觉就不一样了。”
十年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这种能力叫中译中。”
“中译中?”
“对啊,中文译中文,换种表述,语义就变了。而且你知道吗,优秀是总结出来的,你看一些名人自传写得冠冕堂皇,但如果你从叙事学角度去分析比对,很多内容其实虚有其表。”
小舟笑笑说:“那如果我哪一天要写回忆录,是不是可以写成家世优渥的少爷不愿按部就班到娱乐圈勇敢追梦?”
“但是也可能被解读成一个成绩不好有钱公子哥选择混迹娱乐圈。”
十年抬头看小舟,他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仰慕。小舟见她抬起了头,顺势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静静地说:“十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不管碰到什么样的难题,只要不是违法乱纪,回到姑城就什么都可以解决。”
十年没说话,往小舟怀里蹭了蹭,小舟握住她的手,语气也变得郑重了:“十年,我希望也能给你这样的安全感。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在。”
十年握住小舟的手,抬头看着他,从眼睛看到嘴唇……她忍不住探头过去亲了一口,用手抚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嗯,好。”
小舟一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火差点就燃了起来。他偷偷地深吸几口气,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压抑着满腔的欲火,沉声道:“睡觉吧。”
十年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忍不住红了脸,忙缩回了手护在胸前,小声地说:“困了,晚安。”说罢翻了个身,背对着小舟。
没一会,她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大大的手掌暖暖地贴在她的肚子上。还不等十年反应,后脖颈就传来一阵温热,原是小舟在蹭她的后脖颈,他的呼吸热热地打在她的脖子上,痒痒的让她身子更烫了。还好他只蹭了会就挪开了,轻声道:“晚安。”
十年小声地建议道:“要不,还是不要抱着睡了吧。”
“不舒服吗?”
“我怕你不舒服。”
“马上你就要回平城了,让我抱抱吧。”
十年翻个身,用手挂住了小舟的脖子,笑笑说:“那这样?”
小舟无奈地笑笑,低头亲了她一口,宠溺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
十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稳、均匀。她的手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小舟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她的手挪开,手从她的脖子和枕头的缝隙穿过,把她抱进怀里,怀里软香如玉,明日醒来他怎么手臂酸痛也认了。
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小舟胸口一阵温热,脑子里在设想着两人未来的美好生活,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十年在小舟怀里醒来,发现居然被他抱着睡了一晚,忍不住脸颊一烫。十年一动身,小舟也跟着醒了,他一醒身体也有了反应,尴尬得他的脸都红了。
十年也有些尴尬,忙把头扭到一边:“我先去洗漱。”
“好。你还难受吗?”
“好多了。”
等十年走后,小舟尴尬地站起身,本来他早已与这种生理习惯和平相处,甚至经常忽视它的存在,但今天这种感觉变得明显,感觉像青春期第一次发现身体变化时那般。
好奇、激动、茫然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还好身体的反应并不算持久,等十年洗漱好他已基本上镇定自若,但还是莫名有些许尴尬,问:“你洗好了吗?”问完自己也觉得的确是明知故问了,又道,“那我去洗漱了。”
十年换好了衣服,肚子突然有些隐痛,她皱着眉靠在了床头,又觉得腰不舒服,塞了个枕头还是不行,就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来索性趴在了沙发上。
等小舟洗漱好,就看见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吓得他忙走过去,蹲下身来捞起她的脸,左摸摸右看看,心急如焚地道:“哪不舒服?”
十年笑了笑,搭着他的手坐起身来,也不再伪装了,有气无力地说:“肚子难受。”
“药放哪了?”
“我胃不好,不能空腹吃布洛芬。”
小舟拍了拍脑门,急道:“瞧我这粗心大意的。那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昨天看见旁边好像有一家生煎。”
“行,我马上去买。”小舟头发也没梳,趿着拖鞋拿了钥匙就出门了。
十年说:“你慢点,不要紧的,别着急,路上小心。”
小舟嘴里说着“好”,脚下一抹油地溜了,没一会他就提了生煎、鸡蛋和豆浆回来。
十年正靠在沙发上看微信,陈老师刚给她分享了一篇她博士论文研究领域的最新文章,她还没看多少,就听见开门声,忙抬起头来:“这么快?”
小舟气喘吁吁地笑笑,说:“跑着去的。”
十年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说:“不要紧的,没这么着急。”
“闻着挺香的,快吃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十年点点头,趁他不注意往他脸颊亲了一口,轻声道:“去洗手了。”
小舟挑了挑眉,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十年身后,整个人又贴了上去,不过他倒是控制着身体的力量,没压在十年身上。
“于小舟。”
“嗯?”
“你怎么这么黏人呀?”
小舟一愣,又抱紧了几分,委屈地说:“明天你就回平城了,就宠宠我吧。”
那一瞬间,十年觉得小舟像极了小时候缠着她要抱抱的谨华。她打开水,捉过小舟的手,小舟茫然地问:“怎么?”
“不是说让我宠宠你吗?帮你洗手呢,于小舟小朋友。”
小舟得意地挑挑眉,听话地洗了手。
十年不是很有胃口,只吃了两个小生煎和一个鸡蛋就觉得喉头发紧了,停了筷子。
小舟把豆浆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再喝点豆浆吧。”
十年摇摇头,说:“等会再喝吧。”
“那你先去躺会,过会再吃布洛芬。”
十年到沙发上躺好,肚子有些闷闷的疼,下体也不是很舒服。躺了没一会,她又坐起身来,小舟已经吃好了在收拾桌子。
其实他是一个潦草的人,拍戏的时候袜子都是攒在脏衣篮里一堆才洗,洗干净的内裤也能直接放在床头柜上。在他眼里,没有肉眼可见的污渍那就是干净的。而吃完外卖,把外卖盒子又放回外卖袋,或者垃圾袋里,那就算是收拾干净了。但今天,他把垃圾都扔进垃圾袋里,又拿了一次性的擦脸巾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算满意地去洗了手。
两人不得不取消坐船去看海豚的计划,但船票是下午两点的,突然就空出了一段时间。十年懒洋洋地躺在小舟的腿上,继续看陈老师发来的新论文。小舟则在手机上处理工作,经纪人林姐给他接了几个杀青后的商务,把行程单都发给他了,小舟一看,两眼一黑。
“林姐,杀青后你就给我休息两天吗?”
小舟入围了电影选拔后,就被麦导妻子开的娱乐公司签下了,作为男一号,他的经纪人被指定为经验丰富老道的林姐。林姐对于小舟是很满意的,一看小伙子的简历,她就知道这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出身优渥,背景纯良,没有黑料,而且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着万里挑一的好身材,等电影一上映,加上宣传助推,肯定能大红大紫。
林姐本来已经计划好等电影拍摄一结束,慢慢地给小舟接一些商务刷脸,再借着待映电影男一的名头给小舟接一些戏,再接一部好的电视剧本提升国民度,打造成娱乐圈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简直手到擒来。
只是,这个家伙居然瞒着她谈起恋爱了!当然,也不算瞒,他一谈恋爱就告诉了她,还告诉了所有人。只是他那条分组可见的朋友圈,林姐并不可见。
林姐收到小舟的信息,挑了挑眉,很快就编辑好了信息:“不接商务,怎么挣钱给女朋友在平城买带花园的大别墅?”
林姐本来也不想把小舟打造成流量明星,只是谈恋爱还是多了些麻烦,如果他们恋情稳定到电影上映,到时候还是得提前做好风险预案。
小舟看了看躺在腿上的女朋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十年忙扭头问:“怎么了?”
“再这样看,眼睛要瞎了。”
“噢,知道啦。”十年听话地坐起身来,继续读。
小舟给林姐回道:“我接。谢谢姐!”
客厅有投影,小舟找了部电影来看,看的也不是别的,正是1955年版的《基督山伯爵》。看完电影,出门吃了个午餐,就去码头登船,时间算得恰恰好。
十年本来就晕船,又来着月经,更是难受,又吃了一颗布洛芬,就一直靠在小舟的身上,不敢多动弹。
小舟搂着她,无助地问:“很难受吗?”
“还有多久才到?”十年身子不舒服,也就娇了些,在小舟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再有一刻钟吧。”小舟轻抚她的头发,顺势轻吻了一口,“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说‘多喝热水’了,好像除了这个,也拿不出什么办法。”
“喝热水也能得到安慰。没事,我先眯一会儿。”
下了船,在车上缓了好一会,十年脸色才算好了些。小舟见她这样难受,忍不住说:“要不今天先别回平城了,明天再回吧?”
十年摇摇头,说:“明天都没票了。”
“那就过了国庆再回去。”
十年伸手抚摸着小舟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说:“没事的,而且你明天一早不是就得拍戏了嘛,刚好也回去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
小舟拿起手机,打开购票软件,果然一张高铁票都不剩了。
“那就坐飞机。”
“从这里去机场要两个小时,到了平城机场,回去学校也很远,坐飞机不如高铁方便。真没事的小舟,我没那么脆弱。”
小舟嘟囔道:“下次不能听你的,一定要买商务座,不然也是一等座。”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然后你送我去车站?”
小舟气鼓鼓地说:“难道你还不想让我送你吗?”
十年笑道:“别生气了。我想吃第一天那家越南菜。”
小舟挑了挑眉,闷闷地说:“哄我。”
十年忙凑上前,先是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又吻上了他的唇。
“还生气吗?”
小舟俯身过来,吻上了她的唇,温柔中带着侵略,最后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子,极具诱惑地说:“下次要这样,不能敷衍。”
“好。”
十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学着他的样子吻他,末了还要哑着嗓子问:“我学得好吗?”
小舟没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感受着她胸前的起伏,低声说:“在平城等我。”
“好。”
热恋中的分别是让人痛苦的,所以两人各自找了事情来做。十年一上高铁就拿出了阅读器,把陈老师发的论文又细读了一遍,还写了不少的读书笔记。而小舟打开了购物软件下了订单之后,也开始读起了剧本。
爱是一种冒险,而这种冒险让他们两人都更明白了努力的意义,也更清楚地知道,彼此都需要为了共同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十年回到宿舍,小舟送的玫瑰也到了,他在卡片上留言:
“我就这样朝夕与你相处,在你心里起床,在你心里入睡。”
来自茨维塔耶娃的《致帕斯捷尔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