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谢保德从新房回老房再到新房又回老房,绕了几圈发现两人还没出门,也不免有些着急,轻轻敲了敲房门,问十年怎么还没有出门。
十年和小舟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把今天本来的正事给忘记了,十年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找不着户口本和身份证,现在找到了,马上就去。”
谢保德并未起疑,说:“欸,好,证件都带齐了,别耽误了。”
十年答道:“好。”
说完和小舟两人面面相觑,小舟小声地问:“先不告诉舅舅吗?”
十年摇头,苦恼地说:“先不说吧,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要不然就说我临时有事,要赶回去平城?”
“不行,这样舅舅肯定会对你有想法。”
小舟笑笑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十年摇摇头,看着小舟说:“误会你是一回事,还会担心我们俩结婚后我会受委屈。什么事这种十万火急,连领证的时间都抽不出?而且我们还在屋里磨叽了这么久,等会还以为我们俩是不是在房间里吵架呢。”
“那怎么办?”
“先出门,先出门再说吧。”
“那我们去给妈妈扫墓吧?之前不都说好领证要去扫墓嘛,这段时间一直耽误了,干脆今天去吧。”
“可是之前都在下雨,而且今天的天看着也不太好,山路湿滑,我走惯了不怕,但是你呢?万一摔着碰着,明天不是还要参加路演吗?而且过几天还得拍广告。”
小舟笑笑说:“没事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且车上有登山鞋,防滑防水的,再小心一点就行。”
十年见他坚持,就点了点头,收拾了一身衣服装在包里,也让小舟带身衣服。小舟不明所以,问他是不是担心今天会下雨,十年给他耐心地解释说下了几天雨,就算不下雨,走在林子里也难免会被挂在叶子上的雨水淋湿,还有地上的泥水。
十年道:“等会再去镇上买身雨衣,这样走起路来也便宜些。”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她又拿了个背包,把自己打印成册的毕业论文还有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装在了里面。等她拉上了拉链,小舟就把两个包接到了手里,小声地问十年自己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异样。十年看他眼皮还泛着红,就给他拿了面镜子,小舟看完之后忙问她这可怎么办。
十年说:“要不你把墨镜戴上?”
“这大阴天的我戴墨镜?”
“就说你结膜炎了。”
小舟点头道:“果然还是博士的脑子好用。”
说罢从包里拿出了墨镜,十年抬眼一看,屋里的灯光不算明亮,他又背着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而墨镜又给他添了几分清冷,让她的心不由地一颤。
漾漾问过十年,和小舟在一起久了还会觉得他帅吗,十年当时告诉她在一起久了,常常会忽视他的长相,但总有那么一瞬间你突然对上这张脸,还是会由衷地感慨这是很美的一张脸。
比起帅来说,十年更喜欢用“美”来形容小舟的长相。
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篇》中,借苏格拉底和希庇阿斯之口来讨论美,最后也只得出“美是难的”这么一个结论。
漾漾说她是掉书袋,她并不否认。
她不写情书,也很少说情话,但她的确是个浪漫的人。
两人推开房门,谢保德正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刷短视频,见到小舟果然就问起他为什么戴着墨镜,小舟也按着十年编好的理由说了,谢保德忙说让他们领了证顺道去医院看看,可别耽误了。
这时谨华也推门而出,昨夜她比今天要领证的两人还要兴奋,在小舟的粉丝群和其他粉丝聊天到了凌晨三点多才睡着,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她还揉着惺忪睡眼,也被小舟的墨镜先吸引了眼球,但她和谢保德的出发点不一样,她只觉得小舟哥戴上这墨镜实在是帅得不行。她才不在乎这天气是否需要戴墨镜,墨镜有时候只起到一种造型上的作用。
谨华本来是想跟着十年和小舟去领证的,去见证那神圣又激动人心的一刻,而且现在许多人去领证的时候都会找跟拍。但奈何她姐夫的身份,还有她姐那低调的性子,她的美好设想被十年断然拒绝了。
谢保德忍不住念叨她还嚷嚷着要跟着一起领证呢,睡到这个点才醒。谨华却说还不是十年拒绝了她,不然她肯定早就起了。谢保德又嘟囔了几句,让她晚上别总玩手机,别睡太晚,谨华忙晃着脑袋好似要把那些话晃走,跑到十年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笑着问:“姐,姐夫,你们领完证了?”
十年笑笑说:“正准备去呢。”
谨华看了看堂屋的钟,已经快十点半了,忍不住说:“你们俩不会激动得失眠了吧?”
谢保德忙说:“你快让你姐姐姐夫出门。”
谨华放开十年的手,催促道:“快出发吧,等会人都下班了。”
谢保德也说:“东西都带齐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了。”
小舟说:“都带齐了。那舅舅谨华,我们就先走了,等会领了证回来,我们再接你们去市里吃晚饭。”
谨华笑得眉眼弯弯地说:“好。”
司机早已到了,两人让司机先送去了镇上,买了些冥器纸钱,就让司机开车送去扫墓了。
下过雨的山路的确湿滑,也如十年所说,不时有风吹过抖落挂在草木上的水珠,还好两人都穿了雨衣,倒也不用太担心。许是因为知道这下过雨的山路滑,小舟撑着小竹棍走得小心翼翼,一脚踩稳当了,另一只才跟上。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虽然走得慢了好些,但也没有再出什么岔子,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谢春莲的墓前,只是裤腿子上溅了许多泥点子。不过带了衣服放在车上,等会下山再换就行,无伤大雅。
清明的时候谢保德刚来过,但那压在坟头上的纸钱早已经被风吹日晒雨淋成了一滩污泥,而坟上插着的坟飘也只剩光秃秃的一根竹竿,还被草淹没了大半。
两人把东西找了一片干净的草丛放下,把坟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香杆子都拔了,就开始割坟上的草。
小舟还是使不惯镰刀,刚磨过的新买镰刀割起来应是极快的,但在他手里就钝了。十年见他那样,生怕他不小心割了自己的手或者脚,就让小舟把镰刀交到了她手里,让他去收拾祭品了。
小舟把祭台收拾好,用干净的水冲了两三遍,又小心地摆上祭品,问十年下一步该做什么。十年还在割草,她吸了吸鼻子,小舟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擤了鼻涕,十年让他先把蜡烛点上插好,她马上就割完草了。
两人烧了纸钱,又点燃了香,拜了三拜,沿着坟插上一圈。十年把她的毕业论文也烧给了谢春莲,小舟又用袋子仔细地铺在了地上,这才把她的毕业证书、学位证书放在了坟前。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做着这些,临走的时候十年握住了小舟的手,在谢春莲墓前拜了三拜,轻声说:“下次得带上工具一起来,得在碑上把你的名字刻上。”
小舟看着谢春莲那块碑,写的是“慈母谢春莲之墓”,立碑人是“女儿叶十年”。
小舟觉得那字迹熟悉,扭头问十年:“十年,这是你写的吗?看起来很像你的字。”
十年点点头,说:“我妈刚下葬的时候没有墓碑,就是一块石头,直到我考上了大学,这才立了碑。”十年指着碑文上写的“育一女,自幼聪慧,入平城大学读本科”对小舟说,“我舅说要把这写上,要让以后路过我妈坟前的人都知道,埋在这里的人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但她的女儿很争气。”说到这,十年红了眼眶,她知道对于一个已故之人来说,死后的荣光算不了什么,但她满足了舅舅的心愿。
“前段时间舅舅还说,要把我读博的事也给写上来,还说以后他的墓碑上也要写。”
小舟伸手把十年揽到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抚她。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惊雷又惊起叽叽喳喳地鸟鸣,林间突然沸腾了,十年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正往这边飘来,她和小舟急忙收拾了东西躲到一旁的林子里,霎那间雨滴一颗一颗地砸落在地上,他们俩见蜡烛和香都被雨浇灭了,这才放心地下了山。
山间植被茂密,交错的树枝这时倒连成了天然的长廊,替他们挡住了大部分的雨。小舟倒没什么事,他只是担心十年本就生着病,要是再淋一场雨,小病变大病就不好了。这样一想,走在前面的他脚步便有些急,十年拽了拽他的手,让他慢一点。
小舟担忧地说:“都怨我。”
十年却停了下来,对他笑了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听。小舟听着风吹过山林的呼呼声,又听见雨滴坠落在林间的声音,还听见鸟儿扑腾翅膀的声响,周围很嘈杂,但他的心却慢慢地静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听了一会,他冲十年笑了笑,说:“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苏东坡?”
小舟眼睛亮了起来,趁十年不注意低头吻了一口她,笑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两人齐声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两人相视一笑,小舟说:“十年,我觉得这场雨是妈妈带来的,为了让我想明白这个道理。”
十年回头看着通往母亲坟墓的路,轻声说:“妈妈很喜欢苏东坡,小时候她就给我讲苏东坡的故事,念苏东坡的诗词,还让我练苏东坡的字。”
“刚刚妈妈墓碑上的字,就是苏体吧?”
“嗯,不过我写得不好。上高中之后学业繁重,根本没有时间去练字,现在剩得只有一些童子功了。”
小舟笑笑说:“我写字也是童子功?换句话说,也就是小学生字体。”
十年见他开起了玩笑,知他心情多少也放松了些,小舟却立马又担忧地惊呼起来,问:“我们出来多久了,舅舅他们不会起疑吧?”
十年却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说:“你忘了吗,领完证不是还得去医院看眼睛吗?”
小舟拍手笑道:“妙啊,实在太妙了,环环相扣的感觉。十年。”
“嗯?”
“那我们什么时候坦白?”
“晚上吃饭的时候吧。”
“也是,万一说要看看我们的结婚证,也拿不出了。可是,该怎么说呢?”
“就说路上碰到车祸堵车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下班了。”
小舟眯着眼睛打量着十年,说:“老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胡编乱造的能力这么强?”
十年瞥了他一眼,纠正道:“会不会用词,这叫随机应变!”
小舟笑道:“对对对,随机应变,不愧是文学博士,用词就是准确。”
十年接受了他的恭维,笑着继续往前走,把小舟甩在了身后。小舟忙小心翼翼地追上去,伸手握住了她,又亲了一口她的脸颊,笑着说:“老婆,你看我今天这装备,竹杖有了,就差双芒鞋了。不过虽然没芒鞋,但我这登山鞋应该比芒鞋在这山路上更胜一筹吧?”
十年笑说:“我们比苏东坡还多了雨衣。”
小舟突然仰头大笑,十年也不扫兴地让他注意脚下,而是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好似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拽住他。
两人一路上讨论着这首《定风波》,到山脚下仍是意犹未尽,而此时雨也停了,也还真应了词的最后一阙里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司机一直在山脚下等着他们,说刚刚雨势太大,他还担心他们在山里出不来,想着要是再过一小时不出来他就要报警了。
小舟笑着问他:“老秦,你知道苏东坡的《定风波》吗?”
老秦摇摇头说:“没听过,不过我听过张学友的《定风波》。你们先上车换衣服吧,等会我放给你们听。”
老秦一路上都在放张学友的歌,还说起他和妻子年轻时都喜欢张学友,也因此而结了缘。他还说两人的愿望就是去听张学友的演唱会,但过去没钱,后来两人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更是不舍得花钱去听演唱会了。
小舟问他:“老秦,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老婆去?”
老秦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等儿子大学毕业吧。”
小舟问:“你有两个小孩吧?”
“嗯,女儿上大一了,儿子还在读高二。”
“那等你儿子毕业还有好些年呢。”
“这也没办法,我们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一家老小嘛。”
小舟笑了笑不再说话,但心里把这事默默记下了,按照以往他肯定就会很快拿起手机去搜索张学友演唱会的信息,然后让贺姐帮留意票务信息,但此时此刻他不想打开手机,不想看那充斥着的未读信息和未接电话,甚至连父母的电话他也都没有接。
刚在山林的时候,他的心灵得到了片刻的豁达,他也觉得自己好似顿悟了。可是当他坐在这商务车上,记起了他“艺人于小舟”的身份,他的那颗心又开始慢慢郁结成一团乱麻。
不知道为什么,歌又跳回了最初播放的那首《定风波》,天空又下起了雨,小舟扭头看着车窗上的雨水,他想风波终究没有定,还不知何时能定。
十年见他心事重重,伸手去握住小舟的手,感到手传来的温度,小舟扭头看十年,轻声问:“又难受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十年的额头,没有发烧,十年闭着眼说:“有一点困。”
小舟替她把座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又从后座拿了薄毯给她盖上,柔声说:“那你先睡会。”
“嗯,好。”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谨华的脸色显然是已经看过热搜了,但十年知道她不会和谢保德说。当听见十年说两人今天没来得及领证的时候,她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谢保德问她怎么了,她慌忙蹲下身去寻筷子,磕磕巴巴地解释说:“我在网上看见这起车祸视频了,很严重。”
谢保德有些纳闷,今天没听人说起过发生车祸的事呢,而且他怎么也没有刷到?平日里他经常能刷到附近发生的事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想多了脑子疼,而且两个孩子好好地站在眼前,看起来还是这么恩爱,也说过段时间再回来把证给领了,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他们一起送小舟去了机场,司机又把十年她们送回了家,十年听见老秦说他明儿睡醒才会开车去成都,这才放下心来,让他路上小心。
谨华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等谢保德终于回了房,她也洗漱好了,这就溜进了十年的房里,一股脑地抖落出来。十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她说了,她还是放心不下地问了好几遍:“姐,你和小舟哥会结婚的吧?”
十年笑着告诉她:“谨华,不管我们会不会领证,在我们心里早已经是夫妻了。”
“那你们会领证吗?姐,不领证没有法律保障,而且,没有法律的束缚的关系是不是太松散了些?”
“你放心,我们会领证的。”
谨华叹了口气说:“那就好。姐,网上那些人说什么你不用在意,最近你都不要上网,我们粉丝群已经在组织反攻了,要狠狠打那些黑粉的脸。”
十年看着谨华,摸了摸她的头,说:“谨华,你也不要去插手这件事,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在做。”
谨华皱了皱鼻子,义愤填膺地说:“那可不行,我要誓死扞卫你们俩清白的爱情!姐,你放心,还是有很多人支持小舟哥,也支持你们俩的爱情!”
十年无奈地笑了笑,说:“早点休息。”
谨华说:“姐,那我先回房了,你早点休息。我去帮你把水装满,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十年点点头,温柔地说:“谢谢你,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