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黎厌在风言风语中长到了能走路的年纪。
只是无论是奶娘还是父亲,都不愿意靠近从小背负着两条人命的他。
何况那段时间,“人诡三十年条约”刚刚签订,关注诡异的少了,关注奇闻异事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是探访各地是否有新诡异情况的[俗世楼]上门后,蒸蒸日上的传言达到了巅峰。
谁不知道,黎家小少爷吞噬了胞弟出生,天生四手四脚,一只眼睛,把自己娘活活吓死,被发现时还在吃母亲和弟弟的尸体,满嘴是血呢!
证据?
流言这东西越离谱越好啦,有玉佩在,还不够证明身份吗?
“我亲戚家的婶婆婆的二侄女的妹子说,他的奶娘亲眼看到了,”说这话的人压低声音,“那孩子半夜里不睡觉,一点动静就睁开乌溜溜一双渗人的怪眼睛盯着你看,动也不动!吓人得很哩!”
“杀人偿命!”听的人看四周无人,小声笑道,“那可不是母弟找他报仇索命来了?”
没有人听说过应激,创伤。这些词汇都是心理学出现后才有的,在古代,这就是“诡上身”、“中邪”。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小小的黎厌过早明白了这一道理。
某一天,黎家家主四顾无人,不巧看到了自己烦心的三岁儿子,便让他去把家里的牛赶回来。
塞北的习俗和南边不同。
南边,牛就是一种很贵的吃食,买来活的耕种也是可以的。塞北却是家家户户都要有牛,即使富贵了,也要养只牛镇宅,而且不到迫不得已不吃这只镇宅的牛,是要当亲人一样养老送终的。现代的“家”是棚下加猪,塞北的文字却是宝字头底下加牛。至于为什么不是“牢”,“牢”又是什么字,额,只能说两种不同的文字差异太大,柳玉楼也常常看错,可能只能等几十年后,她熟悉了两边文字的不同再出一版对照表吧。
牛实在是很温顺的动物,要不是体型太大真的很适合做宠物。
闲话少叙,话说黎厌三岁能找牛,不巧,正遇上自家牛在吃人家地里的麦子。
黎厌见了,却驱赶牛朝着镇外的防诡陷阱里走去。
防诡级别的陷阱,那得是什么样啊。
反正等黎家家主赶到的时候,自家牛已经掉进了十几丈的土坑,肠穿肚烂、血肉模糊了。
自家魔性怪异的儿子,坑杀了镇宅的神牛。带入一下,大概相当于书香门第的柳玉楼家里,看到自家三岁的玉楼在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肢解一只猫,还用开水浇死了家里的发财树。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赶了过来,议论纷纷。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娃娃心狠手辣留不得哦!”
“今天敢杀牛,明天就敢杀人!”
“可不么,听说他……”
三岁大的小豆丁站在那里,冷漠地听着,看上去傻傻的,再狠毒的话也感受不到半分。不过没关系,小孩子嘛,能听懂什么?
小黎厌只能感觉到一些残缺的片段。
愤怒的肢体语言。人群。讨厌。但是又在笑。
不是喜欢的那种笑,不是高兴的那种笑。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不对吗?
看着孩子颤抖的身子,只有一个老乞丐说:“这明明是个好娃娃吗!”
可是他被打出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黎家家主长叹一声,愤怒地质问这个魔性的孩子:“为什么杀牛?”
“做了错事要偿命。”黎厌回答。
他从父亲阴沉下来的脸色里小心翼翼地揣摩出了什么:不对吗?
可是明明是大人们这么说的。
“谁教你的?”父亲问。
黎厌的目光看向人群,却在人群的躲避里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明明是你们说的。
……
杀母,食弟,毁家。
三岁的黎厌带着满身罪名,就这样被逐出了家门。
三岁的男孩,满是诡异的大陆,不太平的世道,分明是断绝了活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不明白为何亲生父亲会如此决绝。
很多次,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
如果不是老乞丐心生怜悯跟了上来,没有食物吃的黎厌早就饿死了。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踏上了安身立命的艰难旅程。
这个世界的诡异分为阴阳两种,阳诡来自人事,却无人情,日夜都能为人所见;阴诡却只有黑夜才会现身,高深者甚至能隐蔽自己的身形。
这是老乞丐的科普,他告诫黎厌,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
然而他们失败了。
不到一天,老乞丐就死在了难得一见的阴诡嘴里。
黎厌被掩在身下,待那阴诡吃饱喝足,满身是血地爬出来,流着泪磕了三个头,在夕阳里带着仅剩的食物,一个人走在了穿越荒野的路上。
夕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风带着几分野性,穿梭在枯黄的草丛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岁的小黎厌手脚都被磨出了血泡,眼看就要步上老乞丐的后尘。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黑夜的降临,白天仅有的几只阳诡退避,大量不该被看见的阴诡现形。
随着一阵低沉而凶猛的咆哮,一只体型庞大、毛色斑驳、头颅酷似狼的熊类生物将目光瞄准了这个脆弱可口的猎物。它的头像现代的狼,身子像熊,却有虎尾,不用怀疑,它一口就能咬断眼前的小人。
小黎厌的心跳瞬间加速,但他没有退缩,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一根细小木棍,那是他唯一的武器。
狼熊一声吼叫,他本能地向后跌去,手中的树枝慌乱中挥出,如同蚍蜉撼树。
他看清了狼熊的面容。
那上面有着大量伤口,掉了一只耳朵,鼻子少了一块,看上去触目惊心。
原来诡异间也是有争斗的,小黎厌想。
这只狼熊受伤了。
但它的爪子依旧锐利,双眼也不模糊,颜面不长,突出的鼻端依旧嗅觉灵敏;呲开的嘴里犬牙处,还有干涸的血迹滞留。
人狼对视,一阵沉默——一样漂亮狭长的眼,一个阴冷,一个无情。
都不能伤害我。小黎厌自欺欺人地想。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二者谁也不眨眼,也不挪动一步。仿佛一场无声的决斗,谁先动手,谁就会输。最终,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狼熊对着空中龇牙威胁一番,回头看一眼,弓背收回尾巴,把身子显得较小,一步一回头地拐个弯,没入草丛中了。
不吃……我?
小黎厌站起身,在原地静伫良久,随后转身。可是下一秒,破空声传来,竟是狼熊去而复返,血盆大口正对着他的咽喉!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小黎厌下意识地将身一扭。那带着恶臭口水的血盆大口擦着他的面容而过,只在他的头顶上咬出了一个创口。
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清晰,似乎就在耳朵上方。
辛辣的痛感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