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秦予离开不久,步成骁亦借口离席。
步成叡知晓步成骁心中不平,不愿在家宴上与他逢场作戏,是以并未阻拦。
加上处理了一日政务,属实乏累。
他瞧着席间拘谨的众人,声音低沉,徐徐开口。
“每年家宴,因有朕在,大家总不能尽兴。
也罢,玉禄,随朕去美人殿吧!”
玉公公闻言,亦将殿内人匆匆扫视一圈,随后粲齿一笑,搀扶着步成叡起身,悄然离开。
岂知刚出昭明殿,便见步成骁从后宫方向行来。
玉公公隐约察觉出些异常,率先不动声色地开口。
“湘妃娘娘精神不济,一早便离席回了沁湘苑。
今夜除夕阖家团圆,恭王倒是谨记陛下的话,出宫前还特意去看望湘妃娘娘,确是孝悌忠信之人。”
自古帝王不喜欢太过聪明之人常伴身侧,适当的装傻充愣,往往比欲盖弥彰来得更好。
玉公公自作聪明的论断,令步成叡心中的狐疑消减了几分。
可待步成骁靠近恭敬行礼时,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幽兰香气,瞬间皱起了眉头。
他沉静地盯着步成骁,语气平淡。
“皇兄有心,宫门今日子时下钥,时辰尚早,不若多陪陪湘妃。”
“谢陛下恩典,只是湘妃困乏,臣亦不便久留,臣告退。”
步成叡长久地凝眸注视步成骁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逐渐升腾。
步成骁身上沾染的是寒兰的幽香,此花在去往沁湘苑的一路可没有,反倒是……
察觉到步成叡身上散发出的冷冽,玉公公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可要回锦和宫?”
步成叡不答,抬脚径直往美人殿去。
行经荷花池前的一大片幽兰时,心里的猜测被证实。
浓浓的愤怒由内而起,却被他不动声色强压下去。
尽管秦予否认,依旧无法使他心中的猜疑彻底湮灭。
数日后,步成叡正批阅奏折,回归的隐哨悄无声息进入殿内,跪在案头之下,一五一十回禀。
“陛下,恭王早年于秦老将军麾下历练,与贤妃娘娘共同御敌,私交甚好。
贤妃娘娘离开商羽那日,恭王还骑着马,一路相送至城外,依依惜别之情,商羽百姓皆有目共睹。”
步成叡笔头微顿,沉声重复:“共同御敌,骑马相送……”
他道他这位皇兄是忧国忘家,却不想是早已心有所属。
手中的御笔被他攥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瞬就要被生生折断。
一旁的玉公公心惊肉跳,欲为二人开脱,却又实在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唯恐引火烧身。
步成叡侧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来的春雨,沉吟半晌后,挥手屏退隐哨。
“行,此事朕已明了,不必再查,退下吧。”
处理完政务,已然入夜。
他靠在龙椅上,闭眼小憩,就在玉公公以为他要直接回锦和宫时,他蓦然张口。
“摆驾美人殿。”
美人殿中,秦予正坐在矮榻上,一边听新年的第一场春雨,一边看书,悠然闲适。
步成叡进殿后遣退了包括云若在内的所有宫女,与她同坐矮榻之上,闲话家常。
“贤贵妃自入东宫,而今已近二十年了,你的性子倒还和当初一样,不争不抢,淡然娴静。”
秦予悠悠然翻过一页,淡淡道:“臣妾能嫁给陛下,全仰赖于先皇恩赐,自不敢再有所贪图。”
步成叡听见她这番中规中矩的回答,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起,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是不敢贪图,还是不愿贪图?”
感受到对方灼热压迫的视线,听着意有所指的话语,秦予波澜不惊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微微一笑,平静应答。
“入宫前教习嬷嬷便有过教诲,道后宫之中最忌善妒贪婪,且臣妾性子向来如此,自然是不敢亦不愿。”
步成叡从一开始就明白,征战沙场的女将到底与寻常女子不同,大抵不屑于争风吃醋。
如今听她直言不讳,如此坦然,心里既庆幸,又不是滋味。
也罢,他既不能给她独一无二的情意,他便也不计较自己在她那里毫无特别可言。
终归这份浅淡与任何人无关,他便放心了。
他悄然松开手掌,徐徐勾起一抹笑,伸手将她手中的书卷拿走掩上,顺势牵上她的手。
“夜深了,看久了书既伤眼睛又伤身子,歇息吧。”
一夜疾风骤雨,窗外的芭蕉无精打采。
云若照例煎了避子汤端来,秦予面无表情一饮而尽,连一丝苦味也觉察不出了。
早朝时,玉公公见步成叡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心里亦跟着松快不少。
两月后一日清晨,临下朝时,步成叡看着殿中一众文武百官,声音清朗。
“今时今日,启安的山河壮阔,秩序井然,离不开在场各位的不辞劳苦。
除夕家宴上,朕见众爱卿皆有贤妻伴于身侧,宽解烦忧,拂拭疲累,然恭王仍旧形单影只,甚为不忍。”
他悠悠看向恭敬伫立在前端的步成骁,眸光幽深。
“恭王从前镇守商羽,挂心战事,无心成家,而今既已归京,又是不惑之年,也该将此事提上议程了!
听闻京中梁家之女对恭王倾心已久,至今为了你守身如玉,还称誓非尔不嫁。
朕便派人去瞧了瞧。
此女齐庄知礼,淑慎持躬,忠贞不渝,长得也标致,与你颇为相配。
朕有意成全这一桩良缘,不知恭王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殿中众大臣皆为步成骁感到高兴,相继庆贺。
然而步成骁心知肚明,步成叡的用意不在赐婚,而在试探。
他遵循本心,恭敬推辞,果然引来对方不温不火的追问。
“恭王至今未娶,莫非是早已心有所属?”
步成骁遥遥注视着高台之上的步成叡。
对方一身庄重威严的明黄龙袍,将天下所有踩在脚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身为臣子,他却连真正爱一个人都无法宣之于口。
他坦荡荡开口,一字一句落音铿锵。
“陛下,臣常年领兵打仗,早已无心风月,陛下若执意赐婚,臣亦甘愿领受。
只是臣同她并无半分情意,即便娶进府,也不过有名无实,反倒耽误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