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没有情怀的。
    这一点，早在《资本论》问世之前许多人也明白。
    包括古代许多统治者，他们打压商人的心思中除了需要维护统治外，也有对他们不放心的原因。
    而当李缘带着嬴政来到成都县，找到那些自发用物资支持官府和军队行动的商人时，嬴政心里对这些人的观感再一次下降了。
    富商们是良心发现了？知道爱国了？
    别想了。
    他们还是没有情怀。
    只是是有“情报”了……
    “我等如此报国之心，大秦数百年历史，可有前人？”
    房内灯火通明，几个太阳能台灯挂在高处，和一些烛火一起将房间照亮；十几个在蜀郡都小有名气的商人聚在一起，一边喝着从国师府商行买来的饮料，一边谈笑着。
    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包括外事部部长去月氏、大秦接下来几年不会对外征战专精国内、之后的社会变革会愈演愈烈机会也更多……
    尤其是，朝中有传言：
    王翦将军回来后，大秦会开通往西域的商路，外事部部长就是因此而出使的，目的是为了提前做一些准备。
    他们不知道那位将军在西域获得了什么。
    但作为商人，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次事件中可能有的利润。
    而他们这些人与传统贵族官员们的联系较小，一旦大秦真的打通了和西域的商路，那除了那三大商行外，大王和国师最有可能提拔他们这种商人——大秦的国策几乎摆明了提拔下层，而他们在商人当中就是下层。
    “可我们这么干，真的能有回报吗？”
    酒宴中，一个商人忽然道。
    自古以来，都只有统治者宰商人吃肉的，这还是第一次有商人上赶着给朝廷做贡献的。
    虽然这是在刷大王和国师的好感，但这究竟有没有用……
    “至少得试一次不是吗？”
    最前方，领头的商人叹了口气：“大秦对我等限制极其严格，若不是国师出现，如今我等可能连这宅院都不能买，甚至光明正大的面见那些局长都做不到，此种生活，你们还想继续吗？”
    众人回想起以前被朝廷限制的那些日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伤……
    若不是大秦知道一个地区必须要有一些商业活动来维持社会运转，这才对少部分商人的存在持以默许态度，不然大秦的商人几乎绝迹都有可能。
    而且哪怕是这样，大部分商人也都是贵族们的白手套，或者就是贵族安排来的人。
    像他们这样，靠着一些关系只是给部分人交点保护费、但商业运作还是他们自己做主的独立商人，在大秦就更少了。
    对于国师的出现，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开心、感激。
    但他们觉得还不够。
    如今大秦只是放开了部分限制，和东方六国一比还是有所欠缺。
    “难道我等必须低人一等吗？”领头者沉默了一下：“让大王和国师看到我等，我们也是可以为朝廷效力的，我们也是……”
    “大秦人。”
    一股莫名的悲壮气氛弥漫在这房间里，仿佛他们是一群遭受了极大不公的冤屈之人，即将要以性命换一个公道。
    但……真的是这样吗？
    ……
    “这帮虫豸！”
    嬴政对他们极其不屑：“大秦已经开放足够的政策给他们，允许他们正常经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纯粹是贪心作祟！居然还找什么借口？！”
    “难道非要和朝廷官员一样掌权，他们才肯甘心吗？”
    蜀郡郡守李冰他知道。
    最开始只是因为他是曾祖父昭襄王留下的老臣，后来对他上心是因为李缘说了他给后世蜀郡人民留下的功绩，随着对李冰的调查，他也确实挺看好这个为蜀郡奉献半生的老人。
    在蜀郡，各项政策绝对执行到位，李冰不可能让蜀郡朝廷给商人们使绊子。
    能让你正常经商，能让你们在明面上享受钱财带来的便利了，还想要什么？
    非要和官员一样高高在上？权钱双得才行？
    李缘笑着摇了摇头：“人的贪婪，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大秦是给了他们应有的条件。可他们腰缠万贯，财力雄厚，哪怕只是这些商人，其生活条件依旧超过绝大部分秦国人，他们自然会追求更好的。”
    “尤其是在大秦。”
    嬴政思考了一下：“是怕哪天再回到以前那种被打压的情况？”
    李缘点了点头。
    相比于钱，权才更令人着迷。
    这一点，后世的许多商人们也会想着。
    能拿就拿，拿不到的，也会尽量混个好名声，谁会希望自己名声差呢？
    若只是这些小商人，他们是不会有这么多情报的，更别说主动出资支持大秦朝廷和军队，肯定是朝中有人给他们泄露了消息。
    就算大秦真开通了西域的商道，吃肉最多的，只会是那些大贵族们。
    其余一些零碎，估计才是被他们这些人瓜分的。
    但哪怕就是那些“零碎”，就足够这些小商人们努力了。
    所以极可能的情况是：朝中有些大人物，已经做好了商道开通后去吃大肉的准备，却拿这个消息，吊了一些小商人，想从他们身上再捞了一笔。
    至于这些小商人们，权自然想要。
    就算得不到，他们也在百姓面前露了一次脸、说不定还能得到大王和国师的好感。
    所以大人物给出的这个饵，他们明知道有问题，但还是吃了。
    “其实这也算人性吧。”李缘说：“任何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名声不好的，这些商人现在看到了改变的机会，他们当然得抓紧了，权和名，总得赚一个。”
    至于这些小商人们能否达成所愿、大人物们的谋划能否成功……
    李缘想到了最喜欢的歌星有句歌词：
    有点小权的时时刻刻都想要用上小权，而有大权的，脑子坏了才和你站一边……
    对此，嬴政只是冷笑。
    等时候到了，这两种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
    第二天。
    那支秦军的驻地内，将领带兵转移去另一片预定地域。
    而李二郎带着衙役和一百多士卒，携带着昨日被抓的那些猛兽，路过县城回成都。
    几辆马车上，这些还享受着麻绳、铁笼的猛兽，经过一夜关押还是没有改掉野性。
    哪怕是那只性情最为温和的食铁兽，此时也在不断嘶吼着。
    是对周围的人类嘶吼、还是对前方的熊和老虎嘶吼，这恐怕就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街道两旁。
    听说昨日秦军抓了些猛兽的百姓们一股脑的跑了出来，远远的看着这些以往只听说过却很少见过的野兽。
    都不用士卒们在外围阻拦，压根就没有人敢靠近。
    忽然间，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抓得好！”
    一声叫好过后，人群沉寂了几秒。
    随后……
    “是啊，这些家伙经常伤人，总算抓住了！”
    “朝廷还是为我们着想的！”
    “是大王！”
    “这不是一样吗？”
    “大王下的令啊！”
    “……”
    百姓的叫好声中，固然有一些明显带头的，但人们对那些叫好之语很显然也是认可的。
    到后来，最开始说的人已经停下了，可百姓的热情却还是没停下。
    欢呼声和叫好声，让周围押送这些猛兽的士卒也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一种窃喜、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
    “真不敢相信，封建时代的军队能做到这一步，让当地百姓不仅不反感，还对他们笑脸相迎。”李缘啧啧称奇。
    一旁，嬴政沉默着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政哥，有没有很有成就感？”
    “后世之君若是能将军民关系发展到我那一朝的程度，那后来人们会说：军心和民心相融，自太祖始！”
    “我跟你说，这绝对是一种不亚于商鞅改革的荣耀，因为……”
    李缘正给他说着这件事的伟大之处。
    但嬴政却不这么觉得。
    “如果没有你，寡人会觉得这是荣耀。”
    李缘略带不解：“那现在呢？”
    “现在有了你，在你给寡人说过你那后世王朝是什么情况，寡人只会觉得不够！”
    “军民融合是吧？”
    “寡人都敢抬高平民了，也非要试试你说的这不可能！”
    “……”
    李缘欲言又止，你这心思挺大啊！
    ……
    咸阳城。
    西郊。
    一支庞大的车队缓缓而来。
    车队中，数十辆马车所载的货物，是秦军将士们经过了上千公里从西域带回来的。
    护送的骑兵们虽然疲惫无比，但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队列前方。
    王翦看着远处大变样的景象，啧啧有声。
    他在边关得到闻资信件后，带着亲兵和那个外事部小官加急追上了提前出发的货运队伍。
    大部队还在后面，他们会由副将带领去咸阳大营，接受完赏赐后再回去各郡。
    当然，这是王翦猜测的安排。
    至于大王和军部会不会有别的安排，他就不知道了。
    “那些工厂的货物，能供应吗？”
    王翦对着身旁的外事部小官问道。
    后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秦是能供应了的，但商品如今通行天下，所以产量还是不够的。”
    王翦心里很是欣慰。
    看到大秦如今的变化，他们这些将领都知道，军功爵虽然还在，但百姓已经多了好几条路。
    虽然这些路还有些困难，有些模糊。
    可他们这些将领曾经担忧的却已经不复存在了，大秦不会被军功爵带偏，至少，有了可改变的后路。
    “报！”
    前方，斥候快速跑来：“国师出城二十里前来迎接！”
    周围将士顿时惊讶无比。
    王翦也很惊讶，但随即咧嘴一笑。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
    这里离咸阳城还有三十里，他们还要一会才能见到国师。
    但王翦已经在考虑，待会要如何面对国师。
    这一趟西域之行有收获，只是他并不认为这收获能到让国师出城二十里相迎的地步……
    所以，国师是想表达些什么……
    当王翦能看到国师和前来迎接的官员、以及周围一大片围观的百姓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
    身为将领，谁没希望过这种场景？
    王翦和一些将领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快步上前，下马。
    “末将王翦，拜见国师！”
    李缘笑着上前，亲自扶起了他，又对着他身后的其他将领们虚扶了一下。
    “王将军怎么瘦了？难道是西域国家的东西不好吃？”
    这种略带玩笑的话，让王翦有些不好意思：“末将吃不惯，还是大秦的东西好吃。”
    李缘又跟其他几个将领说了几句话。
    只是简短的问候，却让他们感到受宠若惊。
    直到军部部长尉缭走上前来，建议国师先回城。
    李缘拉着王翦上了自己的马车。
    尉缭没坐车，而是骑马跟在其他的将领身旁，似乎是打算在路上就先问些什么。
    随着车队中那些装满货物的马车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周围围观的百姓也一时激动了起来。
    “我们秦军带回来的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是些西域独有的。”
    “管他呢，再好也不会比大秦的好……”
    随着人群的议论，一些‘流言’也渐渐传开。
    据说这一次让国师如此重视，是因为货物里有大秦急需、甚至是可以改变天下的东西……
    ……
    “国师，半年多不见，你还是这样。”
    马车里，看到李缘给自己倒着饮料，这让原本想汇报下情况的王翦不禁莞尔。
    “不管你什么时候见我，我都是这样。”李缘笑道：“怎样？西域的风景，是不是很壮丽？”
    王翦点了点头。
    “西域有几座大山，末将感觉，比陇西郡外的那座大山还要大，而且延绵不绝，怕是有上千里。”
    他指的是昆仑？还是天山？还是两座山都指了？
    李缘看着他：“那些战略要地和东西，如何？”
    王翦神情一肃：“全部记下！国师给的那些信息，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少部分没有；一些重要地方和西域国情，末将也全部记下了。”
    “至于东西……”
    王翦犹豫了一下：“末将也确实拿到了，且和国师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国师，你怎么知道西域有那些的？”
    这个问题，自王翦到达西域后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国师难道真是仙人不成？
    李缘只是微微一笑：“闭关中所得。”
    这句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