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咸阳城，让许多人都有些看不懂。
    城中的路灯全部开启，王宫中也灯火通明，这些只是为了彰显大秦实力的电灯，在今夜完全不在乎能耗，只为了让这座城更加亮堂一点。
    加上朝廷早就提前一天通告今夜解除宵禁，这导致今夜的咸阳城彻底成了不夜城。
    城外大营，刚拿到秦王给出的丰厚赏赐的那些将士们，一股脑的涌入了咸阳。
    军纪在头上摆着，不能惹事。
    但我花钱“合法惹事”，这军纪总管不着了吧？
    于是今夜，咸阳城大部分酒楼、风月之地，全部人满为患。
    王宫。
    为了迎接王翦，嬴政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酒宴，不仅允许官员家眷入宫，甚至喝到尽兴处，他还亲自下场舞了一次剑。
    李缘也一改往日的散漫，以‘戏法’为名给大家表演了一次‘凭空变物’。
    大殿前方。
    今夜的功臣王翦，表面上乐呵，心里却忐忑得要命。
    这对自己的待遇，超纲了！
    由于许多将领都被调出咸阳城执行冬日练兵任务了，此刻咸阳城中的大将就只剩下了蒙武，这导致今夜，王翦成为了所有武人当中绝对的主角。
    王翦坐在蒙武和尉缭身边，时不时的看他们一眼，试图从他们身上看出些什么。
    “别看了！”
    尉缭被他看得实在是忍不了了：“我和蒙将军什么都不知道！”
    蒙武端着酒杯，点了点头。
    王翦心里更忐忑了……
    “三位在聊什么？”李缘走了过来，毫不拘礼的坐在了尉缭桌案之外。
    “王将军在想之后该如何立功。”尉缭说了句。
    王翦心里对他升起一丝感激。
    李缘看了看他们，好几秒后才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
    “自然有机会的！”
    “三位，跟我来吧。”
    另一边，李斯也在一个宫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和阳沐一起带着十几个部长级官员离开，去了另一座偏殿。
    偏殿内。
    嬴政先前的醉意消失不见，他穿着一身铠甲，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直径一米的巨大地球仪。
    当众人来到时，除了李缘，其他人都惊了一下。
    君王着甲，除非那个君王喜欢穿铠甲显摆，不然在这个时代正常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敌人打到国都了，逼得君王不得不上战场了；二是礼仪性质，需要表态进行某一场决定命运的国战。
    可众人仔细想了想，天下如今没什么事啊！
    难不成是王翦在西域受到了什么不公待遇？让大王决定举国一战？
    有人向王翦看去。
    王翦心里也有些懵，但他知道此刻自己需要装出一副沉重的样子。
    “诸卿，坐吧。”
    嬴政目光仍旧在地图上，手却指了指地图两侧的那些座位。
    当其他人都坐下后，宦者令锦陇带着人退出大殿，关上了门。
    灯光下，李缘和嬴政隔着地图站着，周围是这些被地图上的内容给震惊到的大秦官员。
    这地图上，不仅涵盖了秦国，还有东方六国，甚至楚国更南边、北疆、西域、以及隔海相望的东方岛屿。
    “国师在出仕前，曾跟随师门长辈游历过天下。”嬴政说着一段早就编好的故事：“七国天下之外的地方，国师的师门资料中都有，但寡人和国师都对许多地方的真实性存疑。”
    “但如今，随着王翦将军带回来了西域情况相映证，这些地图信息，已经确认是真的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都不自觉的看向了李缘。
    李缘心理：这逼装得我真舒坦！
    王翦沉重的表情差点就绷不住了……
    我是把一些绘制出的西域地形和情报给了你们，可这地图相关的事，我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他依旧维持着这副表情，什么话都没说。
    蒙武站起身来，看着地图上那比七国天下还大了不止一倍的“无主之地”，心里的激动轰然爆发！
    什么叫惊喜？！
    这特么的就叫惊喜！
    原本还以为，大秦攻取天下后他们也只能安分过日子，没想到……
    “大王！六国如今攻取不了，我等可以改换方向啊！”蒙武当即道：“各地军中所拿到的匈奴奴隶已经累死许多，匈奴部族人口又不能太过压榨，如今正是缺奴隶的时候啊！”
    嬴政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没说话，默默走到了身后这个地球仪旁。
    转动着上面的地球，将亚洲东部的那一面对准了这些人。
    上面，已经有一条用铅笔画出的虚线将如今的七国天下包围了起来。
    原本他们眼中的天下，在这个球上，只占据了极少的一点。
    “这里，就是七国。”
    “而这个。”嬴政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球，用手指将七块大陆都分别指了一下：“才是天下！”
    殿中寂静无声。
    尉缭和蒙武的眼神中满是火热。
    王翦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激动无比。
    阳沐、韩非等人也都惊叹无比，仿佛呼吸声都不敢太重。
    只有李斯，在激动之余，心里感觉自己可能要累死了……
    “你们是不是在疑惑，为何寡人会如此隆重的对待王翦这次的归来？”
    嬴政走上前，脚踩在地图上，目光看着标注出的那座咸阳城。
    这座在秦国地图上很是耀眼的城池，在这幅包含了部分中亚、南亚信息的东亚地图上，只是一个占据地方很小的图标。
    小到与秦国君臣的志向相比，简直就是蚍蜉与大树。
    “因为西域的那些信息告诉寡人，天下之大，将只会有大秦一个主人！”
    “从今天起，大秦的目标要从吞并六国，变为日月所照皆是秦人、江河山川皆是秦土！”
    “诸君，可愿与寡人一起，完成这天下大愿？！”
    众人同时起身，长拜道。
    “臣等必效死命！”
    ……
    一波鸡血过后。
    其他人带着震撼和满腔热血走了。
    大殿里，李斯和尉缭、王翦、蒙武四人，却留了下来。
    只是眼下，四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因为他们好像发现了一件大事……
    “我说政哥，这地球仪上的南极洲是怎么搞的？这里是冰川啊！你怎么也让画师画成了大陆？”
    “在寡人眼里，那同样需要征服，冰川与否，并不重要。”
    “……”
    李缘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将球转动到正位，将东亚面向他们。
    这个特制的地球仪上没有国家，只有地形和地貌的大概信息，以及那一小片被标注出的‘七国天下’。
    与嬴政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李斯等人，也是激动无比的。
    这意味着他们的权势和地位，都将拥有和土地一样广阔的未来！
    而他们面前。
    四个绝顶聪明的人已经从他们刚才的两句对话中分析出了许多事。
    自然也联想到了许多事。
    大王和国师估计早就确认了这个地图和地球仪的真实性，只是这次王翦从西域回来之后才对他们这些重臣说开。
    而接下来，估计是有大动作了吧？
    不出他们所料，当嬴政和李缘走来并让他们坐下后，嬴政直接说：“年前，寡人会制定出明年的朝廷规划，今夜先叫你们来通个气。”
    说好听点：通个气。
    说不好听点：我说，你们记得配合一下。
    今年李缘的出现和给大秦带来的改变，放在整个国家的进程里，其实都只是算一步实验，只是完成了对这些动作的各方面调整和准备工作。
    明年，各方面动作都要加快，那才是真正的‘大干时候’。
    各地加大资源开采量，保证大秦明年开始快速发展时内部的物资充足。
    扩大官员储备工作，今年的学宫已经证明了这方面教育的实力，但官员最多只能多出两三百个。
    两三百个官员，远远不够吞灭他国后的所需。
    这一点，关乎大秦之后的行动。
    “什么时候大秦的官员培养体系稳定了、能给寡人培养出足够充任一国的官员了，寡人什么时候开始灭国行动。”
    嬴政的话让尉缭三人同时看向李斯。
    李斯只感觉压力山大……
    这要求可不仅仅要求官员数量。
    学宫体系的扩大，不仅需要各郡县适龄学子满足数量，还需要有足够的先生、足够的资源、足够有文化底蕴的储备官员，以及足够的教育时间。
    这还只是扩大领土所需的。
    秦国原本每年就会有一些官员退休，这些缺口也要考虑，加上秦国一旦灭了他国，他国那些退休官员所带来的缺口就更大了。
    要做到能填补这个缺口的官员培养体系……
    大王啊，你为何要现在说出来呢？
    李斯瞄了一眼尉缭和蒙武、王翦三人的眼神，沉默了一下后说：“明年臣尽力。”
    “李廷会，尽力这个词可太笼统了！”蒙武说了句。
    李缘咳嗽了一下：“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这也算是给李斯解了围。
    嬴政没管他们，他现在就说出来也有种逼着全国官员努力执行的意思。
    接下来，他又说到了军部。
    秦军未来要以职业士兵为主，大量经过军事训练、遇到战事可以短期内成军的义务兵为辅。
    这个模式，其实已经接近后世军队的培养模式了。
    但要在这个时代完成这些，对军部来说的压力同样极大。
    装备数量、军事人才的培养、作战能力的训练、军纪军规军法的执行与深入等等各方面缺一不可。
    “你们不要一昧指望朝廷官员数量，若到时候秦军没有转变完成，或者遗留了什么问题，寡人一样不会动兵。”
    尉缭神情一肃：“请大王放心，臣一定在两年内给出一个最好的结果！”
    为什么是两年？
    因为秦国和赵国之间的和平条约，还剩下两年多。
    “大王！”李斯忽然道：“天下地域之广一事，恐怕会传出去，不知大王所想是……”
    “你应该猜到了。”
    “臣遵命！”
    李缘皱了皱眉，李斯猜到什么了？
    他只是无条件的相信政哥，但嬴政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现在就要说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疑惑，蒙武试探道：“大王应该是想，逼迫六国之人去探路吧？”
    “未来这两年，如果经济战、舆论战方面进展顺利，那只要官员储备充足，我大秦就可以随时攻取天下，此一节，六国内也有人能想到。”
    “若他们当中有王公贵族宁死不愿投降，那借着这个消息，他们估计会往异域跑。”
    “到时候，不管是让他们先去建设或者探路，还是未来我大秦以追捕他们的借口再行扩张皆可！”
    嬴政点了点头。
    既然那些人迟早要死，那还不如在死前为华夏族再做一些贡献。
    “另外，明年寡人要少量将农种传出，配合舆论战一起。”
    嬴政沉默了一下，在其他人那不解的注视下，对着李缘点了点头。
    “早在我还是客卿的时候，我就给大王献过一些农种，其作用，可让天下所有人侧目……”
    ……
    出了王宫。
    韩非默默登上马车，朝着自己的住所而去。
    他心里，除了对‘真正天下’的震惊之外，还想到了秦王之所以要在这个时节说出来的理由。
    接下来两年多，六国的日子恐怕会非常难过。
    难过到兴许有国家会不等秦国动兵就自己崩溃也未必……
    这个猜测，让韩非心里极其震惊和酸楚。
    震惊是因为，以眼下秦国的势头，或许真的有可能做到这自古不曾有的事。
    酸楚是因为，若真有国家最先被秦国以经济和舆论的手段给打崩，那肯定是六国中最弱的那个……
    最弱的……
    韩非有些疲惫的靠在了马车车厢上。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那么聪明，那样他就能和其他人一样，只沉浸在对天下的惊叹和对未来的努力中，而不需要为‘看到’的未来而悲伤。
    但转念一想，他忽然有些好笑。
    韩国如果灭亡了，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最有可能拯救韩国宗族的人？
    这么说我当初被师弟坑在秦国，反而还是好事？
    “嘭！”
    一声烟花声传来。
    韩非透过窗子，看向夜空。
    国师府又放烟花了。
    街道上，许多民众和马车都停了下来。
    民众眼中。
    烟花绚烂无比。
    一如眼下的秦国盛况。
    韩非眼里。
    烟花短暂即逝。
    一如那末日将到的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