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的云海,迎来曙光,渐渐清晰。
连绵起伏的山脉东方,天空出现一丝鱼腩白。
焦黑的火把还在燃烧微弱的火苗。
清水河谷,七八里山坡,一片狼藉。
到处是遗留的战马,晃荡着尾巴,守着昔日的主人不愿离开。
尸体铺满了山下的平原,歪斜的军旗,破碎的盾牌,随处可见。
残肢断臂,断刀断矛,流血漂橹。
周云环视战场,眼眸呆愣,踏马来到湛金十字枪下。
楚七项济,四个大字飘带,依旧在飞舞,只是被鲜血染成了暗黑色。
九节铜环,叮铃作响。
却再也看不见,十字枪下的护纛队。
战场人员都散了。
“抬这个啊,这个还有气。”
“栓子,栓子,坚持住,你媳妇都没娶呢?女人都没尝过,不能死。”
……
浑身染血的建安军兵卒,用怪异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不说人话的畜生。
咳嗽两声,头一歪,昏了过去。
库尔支旗失败了,王帐军也完了。
楚帝二十三年,启用萧成章,改革使用楚法,不,改革使用建安军法度,实力天翻地覆的哲哲大王,被困在了山峰营地。
这一战,比周云想的惨烈。
孟百川折损了三成,丁憾山折损该有一半了。
若不是杨延、李兴拼死掩护,恐怕步二营、步三营的编制就消失了。
步一营在山脚下,睡成一片,鼾声如雷。
鏖战一夜,辅兵们挨个拿来了野战睡袋,他们此刻身体到极限了,倒地就睡,喊叫也没用。
武川镇的女卒们眼眶通红,三五个一组,为战士们卸甲,用热毛巾擦一下,再喂一口稀粥,让步一营士卒好好休息。
这些都是她们的亲人,很多人父亲、兄长,都在这支雄兵里。
昨夜,她们远远的看得清楚。
自家的父兄,拿起大盾长矛,义无反顾,扎进了北狄骑兵的海洋。
他们被淹没了很久,久到辅兵们都以为他们要完了。
喊杀声、嘶吼声持续了一夜。
期间骑一营李兴一直在围绕这方战场周旋。
他打的很辛苦,就好似一只狮子在一群鬣狗里,掩护自己的伙伴。
不仅要时刻冲杀进去,还要防备库尔支旗王帐军包围骑一营。
杨延靠着一辆大车的轮毂,半眯着眼休息。
李兴躺在他不远处的羊毛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扯蛋。
打到黎明时分,哲哲所有的兵马全部压上。
平原战场之上,
成了建安军与库尔支河突厥人意志的搏杀。
这是北疆楚人绝不屈服的灵魂,血战草原人的放手一搏。
最终在东线战场,无数大军压过来时,武川镇山谷的北狄人退走了。
这一走,也就意味着,武川镇之战,建安军大获全胜。
虽然清水河谷偷袭计划成功,但项济、周云的建安军集团,损失也不小。
骑一营丢了五六百骑,没办法,骑兵冲锋,狭路相逢勇者胜。
杨延战死三四百,受伤不计其数,步兵是集团作战,要么大损失,要么军阵不破,兵损不算很多。
孟百川、丁不三更是连编制都快打残了。
九千六百多战兵的四大主力营,此刻只有六千多。
切莫以为这种损失不算什么,看起来也就是三千多人。
这可是项济、周云的基本盘,每损失一个都是重大的损耗。
历史上,江东八千子弟兵,横扫秦末,更是打出了彭城之战,军事史上的神话。
孙吴的丁奉,不过损失了三百亲兵,从此淡出三国战场。
横扫天下的大一统王朝,都是一县或者一族建立的,泗水刘邦,凤阳重八,关键时刻,只有亲族、亲将会被绝对信任。
这些才是会为了这个政权,豁出命去拼杀的人。
如此损耗,是超出周云预计的。
武川镇山谷这一战,但凡脑子正常的,都是先救王泗公,稳住战局再说。
至于项济这里,更多的是提升士气,混淆视听。
能吸引个一两万人,就达到周云的战略目的了。
真正指望他作战,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哲哲竟然完全不管东线,所有兵力,集中对付项济。
某种意义上,站在突厥国的大局上看。
阿史那哲哲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一旦项济死亡,那北疆就再无强大的抵抗力量了。
千万不要以为武川镇能够扛的住建安军大旗,统领北疆,鏖战突厥。
如果这么简单,历史上,项梁就不用立楚怀王了,朱重八也不会尊小明王。
正统和人望,不是武川镇李氏一个边镇宗族能够承担起来的。
就算是孟百川、丁憾山、王武这些将领,项济不在了,他们会追随周云吗?
更不用说童家镇、大奇关这些豪强势力了。
武川镇的城门大开,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救治伤员。
一群半大的孩子忙前忙后,被大人们使唤帮忙。
项济流着泪,在队伍里协助,他的甲胄脱了,三羽金盔也挂在赤影上。
他一身蟒纹锦布甲,混迹在队伍里。
只是周云看见后,不禁捂住了眼睛。
项济这货好像在哪里都被嫌弃。
此刻救援队伍里,几个女卒都对他有意见了,横眉冷眼,就差赶他走了。
她们不禁心里怨恨:就算你是好心,也不能一直帮倒忙啊!
忽然。
湛金十字枪下,一声凄厉的哀嚎响起。
“崔大傻,你怎么就走了,你要抛下项大哥了?”
“你都还没回河内郡买宅子,崔大傻啊。大哥还欠着你银钱呢!”
“这可就一笔勾销了!”
……
崔浩竟然死了?
总喜欢教人磨豆腐,自己却不干的崔傻子走了?
周云下马,踏步而来,一把拉开哭丧的项济。
只见,崔浩双目赤红,死死的抓住湛金十字枪。
身上插了不少羽箭,浑身鲜血。
周云叹息一声,随手要盖上他的眼睛,让逝者安息。
只是一摸,热气腾腾,周云不禁一愣,二指贴在他得脖子上。
脉搏强劲,气血之力充盈,这特么一点事没有。
这一秒,连周云都想踹项济一脚,添乱呢?哭个鸡毛!
一股无形的气息,汇聚在周云的手指。
他眼眸一冷,猛扣在崔大傻的肩井穴。
“杀……杀,杀!”
“弟兄们,杀!杀北狄狗。”
……
周云脸上全是心酸,昨夜打的太艰难。
崔浩精神高度拉紧,后来松的太快,一时癔症了。
一个老医官,被身后的小徒弟不停催促,带着疑惑快步走来。
那个傻子他不是看过了,活的好好地。
搞清楚后,老医官一脸鄙夷的望着项济,欲言又止,负气离开,赶紧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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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靠山,霞光万里。
朝阳洒在项济的脸上,浓眉之下,是一双忠厚清澈的眼睛。
朝阳下的山峰,无数楚人在围攻阿史那哲哲的营地。
这位草原特勒王已经走不了,山谷里的楚人降卒就像疯了一样。
不要命的攻击库尔支旗,导致哲哲不得不退守山峰营地。
项济累了,
他瘫坐地面,靠在崔浩身上。
昨日一夜,对他来说,就是地狱般的煎熬。
万马奔腾,就像黑暗中,有无穷无尽的恶魔。
项济是一个很传统的楚人,圣贤之道行事,一心为楚国百姓奋斗。
一个个兄弟,当着他得面死去,可项济却无能为力,他几乎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他们是楚国老人的孩子,是楚国妇人的丈夫,有无数人,在等待他们归家。
这半年来,这些兵卒和项济朝夕相处,早已视项济为长者。
晨光照耀,
武川镇河谷地,一片焦黑。
树木被砍伐,到处是尸体,此地一片狼藉。
但如果没有战争,不用多久,艰苦耐劳的楚人,又会重新开垦这片家园。
大楚的子民,善良而淳朴,世世代代守护这片土地,很快这里就会生机勃勃。
一缕阳光,照射在周云的山文精铁玄甲上,这套被武川镇女子们,一块块甲片打磨的甲胄,堪比明光铠。
腰间挂着东帝王剑,周云眼眸深邃,遥望战场的一切。
良久之后。
山风吹过,他喃喃的道,“项大哥,该覆甲了。”
“你要去鼓舞,为你而战的六万楚人。”
随着周云的命令,项济的亲卫队长安庆,带着七八个兵士,一人捧着一件金甲配件,焦急的等待定王情绪稳定。
安庆面露担忧,眼下投降的楚兵卖力在定王面前表现,就是为了戴罪立功。
若是定王迟迟不出现,恐生变故啊。
周云踏上北狄大马,一身玄甲砰砰作响,身体随着战马起伏。
面若冠玉,眼若星辰,披靡天下,威风赫赫。
远方,旌旗如林,青龙李兴英姿勃发,他已经带着一支雄壮的马队走来了。
“记得把定王的面甲拉下来。”
“是……是,明白,周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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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军大纛,
面对朝阳,迎风招展!
湛金十字枪,泛着精光。
在山谷中,叮铃作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