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飞白(五)
作者:刘相岑   恶娇最新章节     
    梁惜消瘦的身形镶嵌在门框中,缓缓侧过头回望昭昭,眼神轻蔑:“顶着一身伤来,却只说了句废话。”
    说罢又抬起手,任由惨白的衣袖在风中飘摇,反问道:“你当我这身孝服为谁而穿?”
    他眼下乌青,神情郁郁。昭昭心想,他怕是已在家里备好了棺材,只等官府的兵一上门,他便自我了结,死个干净。
    “我能帮你。”昭昭道。
    这话是第二次说了,梁惜再不上她当,冷笑道:“小妓女,我没杀了你,让你活着,你就以为我好骗好欺负么?还敢跟我弄鬼。”
    昭昭知道自己在梁惜心里没什么可信度,她抬手指了指宅门的方向,道:“刚才下人报你时,总不会漏嘴忘了提外面还有位贵人。上次是弄鬼不假,这回可真得不能再真。”
    梁惜虽然不信,但也没急着走。
    昭昭嗅出有机会,便又敲了敲桌案,笑道:“上杯茶,慢慢说。”
    梁惜不语,仍在权衡。
    昭昭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游明那半块的玉佩,挂在指尖晃了晃:“兵马司指挥使游大人的东西,你可认得?”
    一见此物,梁惜神情愈发阴冷,他寒声道:“外面马车里的人是游明?”
    “游明给他提鞋都不配。”昭昭将玉佩收进怀里,“梁老板,我现在想喝杯热茶。”
    梁惜冲外面的小厮吩咐了两声,没一会茶来了,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用盖子撇了撇茶汤,一副喝腻了的样,瞧见昭昭喝得正起劲,讥讽道:“你一无所有,只能靠油嘴滑舌唬得人团团转,空手套白狼。小妓女,没基底的房子盖不稳,只会借势的人也飞不高。”
    昭昭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小口小口地抿着,闻言淡淡道:“想飞上天的不只一种鸟。有的鸟翅膀厚,挥一挥就飞走了。可有的鸟力气小,不得不借风起势。”
    她放下茶盏,毫不露怯地凝视梁惜:“少嘲笑我,你梁家发迹的第一桶金又能干净到哪去。”
    梁惜神情依旧傲慢,不适合谈生意。
    对这种人就得撕他的伤疤,杀他的威风,昭昭轻飘飘道:“梁老板,听说你曾把已故的尊夫人送到仓司老爷的床上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头顶乍响一道惊雷,闷沉的堂屋被短暂照亮后愈发昏暗,屋瓦被瓢泼大雨砸得发出惨叫。
    瓦漏了,几滴雨落在了昭昭的眉心,凉凉的,带着水腥气。
    啪嗒,啪嗒,啪嗒……雨水从眉心滑到鼻梁,昭昭不敢抬手擦,只一味瞧着对座低垂着头的梁惜。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猛地一抬手,案上的青瓷盏就冲昭昭砸了过来。
    昭昭早就防着他,侧头堪堪躲过。
    还没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梁惜就已冲到了她面前,枯瘦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神情万分阴寒,白得发青的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难道不晓得跟想死的人说话要小心?”
    昭昭喘不过气,脸色窒红,笑得艰难又不屑:“……送婆娘去别人床上时,你也这么硬气吗……”
    她根本不需要挣扎,梁惜就松开了手。
    昭昭咳嗽着大口喘气,见他要逃似地走开,连忙叫住他:“当了一辈子的刀下鱼肉,真就甘心这么认命了?”
    愤怒和羞辱都已烬灭成灰,梁惜眼中空空茫茫,他自嘲道:“小妓女,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比你更努力,可有什么用呢?我苦心经营十余载,赚的钱统统都被吃干抹净……我心想没关系,保住祖辈留下的家业就行。”
    梁惜像棵枯死的树般一点点塌了下去,风缠着他消瘦的身躯,再用力些就能听到骨碎的声音。
    “踩我脸的脚我好生捧着,吸我血的鬼我尽力养着,我恭恭敬敬地任杀任剐,我只想守住我的家……”他轻声说。
    昭昭心生愧疚,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正要道歉时,却见那黑脸汉子打着伞地跑到了门槛外,急道:“老爷!有贵人来了!有贵人来了!”
    两人一起抬起头,见黑脸汉子身后跟着两道瘦挑的身影,正是修逸与何必。
    昭昭暗道一声坏事,这俩人一来,她便不能随意发挥信口开河了。
    黑脸汉子和何必守在门外。修逸迈进门槛,瞟了眼梁惜和昭昭,淡淡问:“我来得不巧?”
    梁惜没见过他,却识得他衣物配饰皆是一等一的豪奢,便赶紧收了哀怨神色,拱手道:“不知阁下是……”
    “谁也不是。”修逸瞟了眼屋顶漏雨的瓦,捡了张干净椅子坐了,“你们聊。”
    昭昭心中不由冷笑,这畜生是来防着她胡乱攀扯的,生怕她用他向梁惜吹牛皮画大饼。
    既然如此,那也好得很,省得一番话说两遍。
    “我的第三个要求得变一变。”她对修逸说。
    修逸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又不想读书识字发愤图强了?”
    “理想抱负先放放。”昭昭看向一旁的梁惜,“梁老板,我知道你生意做得大,在云州各地都有商铺货仓。我想要你在濮阳县的所有货仓,你开个价。”
    梁惜冷静的目光在昭昭和修逸间游移,他摸不清两人是什么关系,也不懂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妓女凭什么能坐到桌上谈生意。
    “你给得起什么。”
    昭昭重新将那半块玉佩从怀里掏出来,同样是挂在指尖晃了晃,展示的对象却是修逸。
    “你想要什么。”
    “一条命。”
    “哦?”
    “保我的命。”梁惜眼底冰冷,“若是不成,便替我杀了李仓丞,免得我黄泉路上孤零零。”
    屋里静了会,只听得见雨打青瓦的声音。昭昭沉默,梁惜又问道:“行不行。”
    梁惜这话看似在问昭昭,实则却是在问修逸。
    半块玉佩也给他看够了,昭昭收回袖子里,她看向修逸对视:“够不够咬死游明?”
    雀儿尸体的手心中握着另一半,合起来恰好是游明的字,自然是够咬死他的。
    证据糙是糙了点,但师出有名就行。手里有刀的人想乱扣帽子,本就不必那么细致。
    修逸正要应声,昭昭先指着梁惜,冲他笑着开口了:“谁也不是,梁老板问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