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抽出的液体色泽，众人便已确信那是腹腔内出血无疑。心头涌起一阵无可奈何，但也随之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明确了出血的位置，总好过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摸索。
    “血压再报一遍。”
    “血压80\/54。”
    冯娃子的血压并不符合进行手术的标准，然而面对现状，刘大夫只能决定边抗休克边做手术。
    “准备剖腹。”
    还未待刘大夫开口，穿着粗布白褂的乡医们已各就各位，就连两个学徒也都规规矩矩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轮流用劲儿挤压简易呼吸球。
    “给我手术刀。”
    在腹部中央划开一道口子，割破粗糙的肌肤表层，映入眼帘的微蓝腹膜令众人紧张不已。刘大夫手法娴熟，刀尖与腹膜相触，响起如同搅拌黄泥的声音。
    “吸管。”
    腹腔一经打开，刘大夫便发现了左侧异常堆积的血块，他趁助手使用吸管清理腹腔之际，果断用手提起冯娃子的脾脏，果不其然……
    左手迅速握住脾蒂。
    “拿弯血管钳来！”
    马大夫立刻接过张护士长递来的弯血管钳，牢牢夹住脾蒂。
    此刻的腹腔探查，无须过多高深技术，只需耐性和熟练操作，因未能准确判断伤势所在，医生必须逐一亲手捧起腹腔内的脏器仔细查验。
    肝脏、脾脏、胃、肾脏、肠系膜、胰腺……腹腔内脏众多，检查顺序颇有讲究，需依据腹腔状况灵活把握。
    正如刘大夫打开腹腔，一眼便瞧见左侧血块增多，便自然而然地将脾脏提出，那些久经沙场的外科医生，一旦切开腹膜，仅需一瞥便能锁定问题所在。
    刘大夫松开了脾蒂的手，确认弯止血钳已暂时止住出血后，右手稍作移动，使脾脏破裂的一面朝向自己，接着，左手伸出去，一掰……
    一掰！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脾脏断裂，刘大夫随手将失去活力的那一部分丢进器械盘。
    “给我持针器。”
    张护士长原本以为刘大夫会要手术刀，但他竟直接用手掰下了脾脏碎块，自然也就无需手术刀了。
    “好的，这就给您。”张护士长忙答话，立刻将手术刀换成持针器递了过去。
    理查一边清除腹腔中的积血和破碎组织，一边注意到不远处器械盘中的脾脏碎块，被掰断的脾脏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袭上腹部。
    那两个正在努力挤压呼吸球的实习医生脸色也显得煞白，亲眼目睹如此真实的内脏断裂一幕，对他们这些刚入门的新手来说无疑是震撼至极。
    尤其是从某些角度看，那呼吸球颇似脾脏，他们一挤压之下，总有种脾脏即将在手中碎裂的错觉。
    “给我棉线。”
    在一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眼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双手更为可靠。刘大夫敢于动手，尽管用手掰的方法可能不如手术刀去除那样美观，但却能够最大限度保留脾脏组织，从而更好地保持其生理机能。
    他迅速将脾脏断面活动性出血的血管分支一一缝扎住，又结扎了损伤部位的脾外动脉分支。
    “盖上网膜。”
    随后轻轻地将网膜覆盖在缝合过的脾脏断面上，再将其复位。
    接下来是检查肝左叶、左肾、肝右叶、肝下缘、肝十二指肠韧带以及右肾，刘大夫用手在其暴露的表面轻轻滑过，感受其柔韧性，查看是否受到损伤，幸运的是，冯娃子的肝肾都安然无恙。
    然而，冯娃子腹腔内的出血量并未明显减少，刘大夫拧紧了眉头，随即把小肠整体推向左侧。
    刚一触碰到小肠，刘大夫便断定冯娃子的小肠肯定受到了损害，肠液有明显的外漏迹象。他伸出左手，深入到小肠系膜根部，捏住了系膜上动脉及静脉。
    就是这里了。
    捏住系膜上的血管之后，冯娃子腹腔内的出血量明显得到控制，刘大夫深知，出血的主要源头已经被找到。
    “给我血管钳。”
    夹住动脉和静脉后，刘大夫悄然松了口气。
    最先察觉出血量减缓的理查，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丝振奋的光芒，“感谢老天爷保佑这孩子，性命算是保住了。”
    此言一出，手术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众人的困倦和压抑情绪也随之消散，那两位实习医生更是卖力地挤压起呼吸球。
    至于刚才内脏破裂带来的阴影……两位新手学徒坚定了信念，既然披上了这身白大褂，早晚有一天他们也要经历亲手掰脾脏的时刻。回家后，他们便打算在市场上买些猪脾回来练习，掰得多了总会习惯的！
    “还不算完呢，高兴太早可不行。”
    刘大夫仔细端详着小肠系膜上的破裂口，小肠系膜肩负着几乎全身肠道的血液供给与回流重任，对其处理必须格外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后遗症。
    “给我手术刀。”
    “持针器。”
    对于破损严重的部分予以切除，尚可修复的则细心缝补，直至最后一根血管分支也被妥善缝扎完毕，小郑护士兴奋地用力拍了两下手掌。
    在那个清晨，不合乡俗的举动引来了村卫生所周护长犀利的目光扫射，小郑护士赶忙讪讪地放下手中的布巾，踮起脚尖帮叶大夫轻轻拭去额头的细汗。
    接下来的工作就像一场考验耐心的持久战。人体小肠平均长约五米，得一段段仔细摸过，发现破损之处便立即用镊子夹紧，小肠前前后后长得几乎毫无差异，稍不留神，便会忘记自己正检查到何处。其间难免要碰触到混杂着肠液、积血乃至粪便的污秽物，不过还好，大家都佩戴着口罩，而且相较于成年人，孩子们的排泄物似乎显得更为洁净些。
    “来，用盐水冲洗一下。我要换副手套。”
    随着小孩的生命危险解除，围聚的一群白衣天使们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也有了些许调侃的心情。
    马大夫瞥见叶大夫换手套的动作，不禁笑着打趣道：“叶大夫技术确实高明，只是这经验嘛，还是差了点火候。想当初我处理过的病例，那腹腔里的粪便泄漏程度，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粪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