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逐染被烟呛得咳嗽,她上前将信封捡起来,心里还是对言先生的忌惮。
这个人,情报四通八达,他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也知道自己最近为此事所困扰。
三哥说有人在借万春楼笼络大臣,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对。
这人,是在借万春楼,搜集朝中的情报。
不过这人说的什么救命之恩,她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
她本能地觉得这人危险,不想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将心思放回手中的信封,打开里面的信,直觉告诉卫逐染,这里面应该是关于她顶替谢青瑶身份的真相。
信是被拼贴在一起的,应该是截了不止一个人的字迹,倒是挺小心的。
信里面讲述的是十三年前发生在淮安侯身上的事。
当时他还是京兆尹,白天刚被人抱着孩子当场拦车,那女子递上来一个玉佩,说是皇上的,随后便因为力竭晕了过去。
京兆尹不敢怠慢,将人带回府中医治,又找了个老嬷嬷先照顾着孩子。
他当即便写了奏折呈给皇帝,将那枚玉佩跟着折子呈了上去。
那日傍晚,宫里就传了旨意,让他第二日将孩子送去皇宫,京兆尹接了旨,却发现传旨意的人,是乔装打扮后的皇帝。
在书房里屏退众人,皇帝的暗卫出现,递给京兆尹一个孩子。
是个女娃,脖子上还挂着个刻满花纹的吊坠。
她此刻躺在京兆尹臂弯里,闭着眼睛,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梦里也惶恐不安,眉头皱得紧紧的。
京兆尹看着孩子不解其意,等着皇帝发话。
“明日,你将这个孩子送回宫,这就是朕流落在江南的孩子。”
京兆尹心下震惊,只觉手上接了块烫手山芋:“可是……皇上的孩子不是……”
皇帝锐利的眼神看向他:“朕说的话,爱卿听不懂,还是爱卿想要忤逆朕的意思。”
京兆尹被那眼神看得背上起了层冷汗,连忙叩首道:“臣不敢。”
“臣只是想请示皇上,那个孩子要怎么办?”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才想起来那个孩子:“找个好人家收养了吧。”
京兆尹叩首应下了皇命。
皇帝走前告诉他:“这件事,朕不希望这间屋子外的人知道。”
当夜京兆尹便处理了府内知道那孩子身世的人,这时候的颜心还没醒,京兆尹一时心软便放过了她。
次日,京兆尹按照皇帝的话,将皇帝带来的孩子送进了宫里。
在为江南那孩子寻找收养人家的时候,刚巧在安南娘家养病的谢夫人回来了,京兆尹说这是已逝故交家的孩子。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子,谢夫人见了这糯米团子般粉嫩可爱的女娃就抱着不松手,求着京兆尹留下孩子。
于是京兆尹就回了皇帝,收养了这个孩子,对外便说是谢夫人在安南娘家生的。
知道些内情的,也只当是京兆尹好心收养了自己故交家的孩子,视如己出,所以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便是当年的真相,虽是早有猜测,卫逐染还是一时怔愣,久久不能回神。
果然是父皇做的,他让自己用谢青瑶的身份回宫,可是为什么呢?
无忧公主呢,她又在哪?
又是谁将自己送到皇帝面前呢?
头又痛起来,她将视线移到言先生给他的纸条上。
“小姐。”空夏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对不起,小姐,奴婢没能将风筝找回来,追着追着就不见了。”
卫逐染回神,见空夏丧气地垂着头,脑袋上还带着草叶。
她笑笑,抬手将空夏头上地叶子拿掉,又擦了擦她的脸蛋:“没事,找不回来就算了。”
空夏自责不已道:“可那是叶公子送您的。”
卫逐染拍拍她的肩膀:“无碍,等他回来,我与他一起再做一个就是了。”
在卫逐染回宫前,暗卫将调查结果呈报上来。
十三年前,卫逐染进宫前夕,皇帝思念姐姐,曾经去过无忧公主府,公主府里洒扫的下人惹了圣怒,全被处置了,只有一个人不知怎得疯了,皇帝仁善便饶了她一命。
“是谁?”卫逐染问道,“逃过一劫的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暗卫答道:“韵娘,后来被她老娘接出宫,嫁给了西郊明远村的一户人家。”
卫逐染心下惊骇,手心里攥着的正是言先生给的纸条。
上面写着:韵娘,明远村。
“掉头,”卫逐染扬声吩咐车夫,“去明远村。”
言先生将纸条给她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半信半疑的,所以没有立刻前去寻他说的人。
可是自己派去调查的暗卫,也找到了同样的人,那就不得不去看看了。
明远村地处京郊,依山傍水,再往前走段路程就是护国寺了,卫逐染便打发了空夏回宫报信,说她最近要住在护国寺祈福。
她自己则换了身便行的衣服,骑着马在村口停了下来,她到的时候,正是晚间,家家炊烟袅袅,正是一派祥和之象。
如果忽略掉村口几个正欺负人的小孩的话。
“嘿——”卫逐染大喝一声,马鞭凌空抽下,发出令人胆颤的响声,惊飞了枯枝上的几只鸟。
“你们几个做什么呢?”
几个小孩也被这声音惊得跳起来,四下散开,留下个蓬头垢面躺在地上的小女孩。
见人都走了,小女孩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卫逐染下马,拍拍小女孩衣服上的尘土,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张麻木的脸,空洞的眼神没有焦点,但还是对卫逐染道了声谢。
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打着补丁,衣袖太短露出的小臂上是红肿的淤伤,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卫逐染看得心疼,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裹着了女孩瑟缩的身体,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那几个刚刚欺负人的小孩子跳出来嘻嘻哈哈道:“她叫小疯子,她娘是大疯子,哈哈哈哈哈哈。”
“你跟她说话,你也是疯子。”
说着还捡起地上的石子要向卫逐染扔过来。
不过几个毛孩子,卫逐染两马鞭下去,一个个捂着脸哭着跑开了,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说要她好看。
卫逐染没在意几个孩子说什么,回神去看,却不见女孩的踪迹,自己的披风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马背上。
她正兀自疑惑,但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便找人问了韵娘的家在哪,想着等会儿再去找那女孩。
村人听了卫逐染的问题,皱着眉看了她好几眼,才伸手指了个方向。
卫逐染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骂声和棍棒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贱蹄子,跑哪去了,让你去打的酒呢,弄哪去了?”
“洒了?没用的蠢东西,死女子。”
随即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和哭喊,她絮絮叨叨重复着一句话:“别打大丫,别打大丫。”
那男人似乎更生气了:“你个疯女人让开,老子当年买你花了那么多钱,到现在也没给我生个儿子,老子见了你就生气。”
随后就是女人的惨叫和一个稚嫩童声的哭叫:“娘,你快走。”
卫逐染还没上前,就见一群人呼啦啦地围在门口,敲响了门。
院子里的声音默了一瞬,门被打开,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脸上还挂着未消的余怒。
只是一见外面几个气势汹汹的人,男人就换上了谄媚的笑,背也不自觉弓了下去:“牛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低头看见了小孩脸上的红痕,问道:“呦,大侄子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回事啊?”
牛大哥推了男人一下,骂道:“郑旺,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这就是你家那小疯子打的,你说怎么办吧?”
卫逐染看见,那正是被她用马鞭抽脸的小孩,本以为这几个小混蛋是冲自己放狠话,结果却找去了小女孩的家。
而那小女孩,居然是韵娘的孩子。
郑旺不分青红皂白将院子里被韵娘抱在怀里的大丫揪出来推到众人面前:“事都是她干的,牛大哥你们想怎么处置都行。”
牛大哥冷笑道:“她发疯给我们孩子打的那么惨,要你赔钱不过分吧。”
郑旺听了这话,摆出个无赖的表情:“要钱没有,要命……你就把这女娃带走。”
说着又从后面踢了大丫一脚,将她往人群里推了一把。
牛大哥大手钳住大丫的锁骨:“那我们就将这女娃卖了,得的钱我们几家平分。”
郑旺无所谓地摊摊手:“我是她亲爹,有什么需要签字画押的,牛大哥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大丫被人扯着衣领就要带走,她哭着朝院子里喊:“娘——”
韵娘状若疯癫的扑上去想要将大丫抢回来,被郑旺一巴掌掀翻在地,骑在她身上打她,可韵娘还是挣扎着上前,鲜血淋漓的手指扣着地面,声嘶力竭喊着:“大丫,大丫……”
大丫一口咬上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郑旺扑倒在地,瘦弱的拳头落在郑旺身上。
在郑旺站起身将大丫推倒在地的时候,卫逐染一鞭子将他抽了回去。
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卫逐染冷冷看着那几个缩在父母身后的小孩子,他们身形一抖,不敢再与卫逐染对视。
卫逐染将一包银子扔在牛大哥脚下:“那几个小混蛋是我打的,这是赔你们的钱,拿了就快滚。”
牛大哥身后的几人见卫逐染衣着不凡,出手阔绰,又是女子孤身一人,于是便起了歹心,几人悄悄围上来,越靠越近。
“都是小孩子闹着玩不懂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来我们明远村是走亲戚?天色晚了可有地方住,不如去我家将就一晚。”
卫逐染手里的马鞭凌空劈下,最靠近的几人脸上霎时间便出了道红痕,她冷声道:“拿了钱就快滚。”
几个男人瞬间便恼了起来,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个女的孤身一人这么晚来这里,还想完好出去不成,你最好乖乖的……”
卫逐染恶心地皱了皱眉,对着空中道:“出来。”
暗卫应声落地,将卫逐染围在保护圈中央,手里刀剑的寒光晃了面前所有人的眼。
众人一时惊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卫逐染冷声道:“我数三下,还不走的人,就死。”
“三。”
“三”字的尾音还没落,那几个人就麻溜带着自己孩子逃走了,也没忘了捡起地上的银子。
卫逐染走过去将吓得抱头的郑旺打晕,迈步进了院子。
韵娘坐在凳子上抱着大丫垂泪,痴痴傻傻的,也不敢去看卫逐染。
还是大丫从她怀里钻出来,麻木无神的眼睛此刻闪着光亮,对着卫逐染道:“谢谢姐姐救我和阿娘。”
卫逐染为她擦擦眼泪,理了理头发,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暗五道:“大丫跟着这个哥哥去买身新衣服和米面好不好,再找个大夫来为你和你阿娘看看身上的伤。”
大丫看看晕过去的郑旺,又不放心地看看韵娘:“我阿娘她……”
卫逐染温柔笑道:“姐姐在这帮你照顾你阿娘,等你回来。”
大丫这才一步三回头跟着暗五离开了。
郑旺死狗一样躺在院子里,几个暗卫也退到院子里,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韵娘和卫逐染。
卫逐染在韵娘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问她:“十三年前,你在无忧公主府看见了什么?”
韵娘缩着身子,闻言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还是喃喃着大丫的名字,痴痴笑着。
卫逐染视线看向院子里,凉凉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我帮你杀了郑旺,送你和大丫去南方,保你们半生无虞。”
韵娘的身形似乎顿了下,但还是睁着无神的眼睛对卫逐染嘿嘿笑着:“姑娘好,给姑娘钱嘿嘿嘿。”
说着捧了一把泥土到卫逐染眼前,又傻笑着将泥土抹在自己脸上。
卫逐染看她这样,叹口气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卫逐染才将一枚青鱼玉佩放在韵娘的枕下:“两日内,若是你想,可以随时拿着这个玉佩去护国寺找我。”
暗五带着大丫和大夫回来了,为韵娘处理完伤势留下药方便走了。
卫逐染留下些银两给大丫,便也出了村子,骑着马往护国寺去了。
大丫烧了热水哄着韵娘洗了澡,将自己新买的干净衣服叠好放在床尾,趴在了韵娘的怀里。
屋子里,烛火不安地跳动,郑旺依然晕死在院子里没人管,韵娘轻轻拍着大丫的背,咿咿呀呀哄她入睡。
大丫安然进入梦乡,韵娘轻轻将手伸到枕下,将青鱼玉佩拿出来看了又看,最后起身下床,将玉佩放在了床脚大箱子的箱底。
她的眸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