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大叔显然在王都城也有据点。
阿史那大叔带着温璇和阿布契郎,七扭八拐的来到西市附近的一个贫民区。
远远看去,这些房子和那些牛马贩子们租住的地方没任何区别。本来,这地方基本上都被南来北往的各色牲口贩子们租掉了,只是比那些关押待售奴隶的房子好一些而已。
因为靠近西市,所以到处弥漫着一股牲口的粪便和尿液的臭味。
如果不是家家户户门上明晃晃的灯笼,以及较为整齐的街道、来往提着灯笼的人流,很会让人以为这是哪一处牧民聚居的地方。
在一个很小的门口,阿史那辛明上前敲门。
好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问话。
“不拉多?”
“沃新萨!”
门开了,里面露出一张深眼窝高鼻梁的陌生面孔。
“卧读拉西亚拉?”
“库巴度!”
听着他们奇怪的对话,阿布和温璇不明所以。
阿史那大叔也不说话,让两人进门,一路领着他们走向小院深处。
这院子看着不大,却是很深,沿着墙角根的一条小道,竟然走了好久。最后终于在又一个小院的门口停下。不过这次没有再敲门,门就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三个黑袍子的老者,胡子都一样长,黑黑的皮肤,感觉饱经沧桑。
为首的长满褶子的老者,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微微欠身。
“圣焰使者发出的暗夜之花,将黑色的天空照亮。布里亚特的黑袍仆人,应神谕的指引,恭迎神使的光临。”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搞得阿布和温璇莫名其妙。但有阿史那大叔在旁,自己也没什么担心的。
两人也学着双手交叉于胸,施上一礼。
然后跟着阿史那大叔走进这个不起眼的院子。
等走进去了,才发现这地方却是一点不小,占地极广。虽然没有华庭高楼,但也是极为整洁华贵。
地上,都用青石板铺就,远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魆魆的,似乎是两处庭院中的小花园。而周围,都是一层的房子,不高,但依着廊檐上的灯笼微光看去,却非常宽大气派。
这样带廊檐和柱子的房子,的确在高句丽王都城里还很少见,除非是那种两层、三层的宫殿式建筑,才会这样建造。
再看那屋檐和柱子上的纹饰,也不是常见的汉家雷云纹,却多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兽头和怪面,看着既怪异又阴森。
温璇有点紧张,死死地握住阿布的手。阿布也感觉到温璇的不安,于是一把将她揽在胳膊弯里。
“没事的,有我呢!”
温璇感受到爱人强有力的心跳和结实的臂膀,慢慢变得平和起来。
阿布见过无数的人间修罗场,这点情况算什么,小意思。
于是,他边走边观察着奇异的环境,就跟着这一行人来到了大院子北首的正中厅堂。
“请,少东家!”
好半天没说的阿史那辛明终于开口了,总算说了一句正常意思的话。
“大叔,请!”
阿布也客气了一下,然后就迈进这个挂着厚重帘子的房子。
热!亮!
一进去,阿布和温璇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就像一下子跨越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用阿布心里头的话形容,就是前一步在零下三十度的大东北,后一步就就进入夏天的三沙岛。
来不及寒暄和介绍,两个裹着厚重皮裘的年轻人,就热得受不了啦。
“少东家,这里热,可以脱下来轻便些!”
阿史那大叔,很善解人意,于是立时解了两位年轻人要不要在别人家的厅堂里随便更衣的烦恼。
脱去身上的累赘皮裘,大家都变得消瘦不少。
阿布这时才看清,原来房子里到处悬挂着那种吊顶的大烛台,上面插着好多明晃晃的蜡烛。
只是,这些蜡烛还不是后世常见的白蜡,而是这个年代也还比较稀罕的黄蜜蜡。
估计是里面加入了一些香料,所以并没有那种浓浓的臭味。
啊呀,这阿史那老爹看来还挺有钱的嘛!
不过看到黄蜡,阿布不由想起前世的白蜡的石蜡。石蜡就先不用想了,可白蜡是可以的啊,也不知道搞出这玩意儿赚不赚钱。
看阿布饶有兴趣的看着屋内的陈设,其他人也没有干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对少年男女。
温璇自然是紧跟着阿布的,虽然对蜡烛等物早就司空见惯,但这屋子里的各样物事总是透着一股异域风情,所以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两人,一点也没有到人家家里做客的矜持,竟然就这样子参观上了。
“哦,这是壁炉啊,怪不得!”
这么一个屋子,竟然造了三处大壁炉!这还真是豪横!
看着里面烈火熊熊的大木材,阿布不由非常感叹和惊奇。
要知道,这个年代,壁炉在这大东方出现,还真是个奇迹!
因为,这东西彻头彻尾就是个外来物种,据说源自古希腊,也一直在北欧一带盛行。可这么个东西,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阿布的面前。
阿布不由对阿史那大叔和他的这帮亲戚们感兴趣起来。
阿布拉着温璇的手,终于在壁炉旁边的软墩子上坐了下来。
阿史那辛明偷偷地长出一口气。
他特别担心这两位少年,突然之间翻脸,然后扬长而去,那可就糟透了!
那三位黑袍使者也围着两人坐了下来。
“少东家,明眸……贵人,请问喝点什么?我们有马奶酒、葡萄酒、香蜜茶、苏亚……”
看阿史那大叔又要开始介绍美食饮料,阿布忙伸手止住,侧着头问温璇:
“渴不?饿不饿?”
温璇点点头。
阿布会意,便没再问温璇到底想要什么,直接对阿史那大叔道:
“一杯热的香蜜茶,一杯马奶酒。如果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来点,那就特别感谢了!”
“好的,稍等!”
阿史那大叔应道,便起身亲自去为两人准备吃的和喝的。
等阿史那大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阿布整整衣服,直起身来,对三位老者拱手施礼道:
“三位老丈有礼了,在下昌鑫隆王子布,这是我的妻子温璇。不知三位深夜相邀,有何事相问?”
阿布作为穿越者,胆子和魄力可不是一般。
这深更半夜的,瞧那阿史那大叔鬼鬼祟祟的猥琐样,定然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至于有没有危险,阿布根本懒得考虑这个事情。无冤无仇的,他的乖女儿还在自己人手中,怕个鸡毛?
自己的身手,不能说全身而退,但抱个轻飘飘的媳妇逃个命还是能办到的。
哥见过的风云雷霆,比你们多多了!除非来个快的,那也好,再骂个扯淡留名,回去了!
“圣焰使者……”
“慢着,慢着,说些我俩能听懂的!”
阿布见这老头又要说莫名其妙的怪话,连忙出声打住。
“哦,啊,……圣……”
见阿布要翻脸,褶子老头忙止住话头,左右看看自己的两位同伴,然后正对阿布,又将双手放在胸前,其他两人也一模一样做了这个动作。
“年轻人,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
阿布点点头。
“我们来自遥远的贝海尔湖湖畔,是布里亚特人的萨吉。哦,萨吉就是创造这个世界的天神爱喝汗……“
“爱喝汗?”
阿布不由一阵惊呼,什么不好喝,怎么爱喝汗?这名字起得,估计他妈妈生他的时候没水喝!!!
“哦,这个……”
“您老,继续,继续,啊呀!”
温璇使劲掐了一下阿布的软肉,阿布立马变得正经起来。
“爱喝汗,是我们的创世之神,相当于中原大地的盘古和女娲!”
“厉害呀!这老头连我们大中国的传说都知道!”
阿布心里爱嘀咕,就开始琢磨他们讲的这些故事。
“我们就是爱喝汗的仆人。在我们布里亚特人中,侍奉爱喝汗的仆人众多,但是,每一世总有一个直通天神的使者,她的神职就是明眸萨吉!”
老头儿说完,却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正仔细听讲的温璇。
阿布看这老头儿眼光奇怪,不由得回过头来捧起温璇的脸蛋,左瞧瞧右看看。
“没什么脏东西啊?还是光洁顺滑、明艳不可方物啊!很完美的一张脸啊!”
阿布一本正经地这样说,一下子就将温璇搞了个大红脸,使劲的扒拉下阿布的手掌。
这手臂一伸,立时便露出一段雪一样的肌肤,然后,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就从衣袖里滑到左手腕上。
那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那只,非金非木刻着符文的镯子。
就像触电一般,那三个老头的目光立马变得呆滞,死死地盯着那支镯子,再也挪不开眼睛,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阿布沿着这三个老家伙的视线,最终发现了自己媳妇左手腕上的镯子。
“怎么了?看上了这镯子了?这可想都别想!我老婆的东西,全部都是我的!”
说完,刷地一下就把温璇的衣袖给拉了下来,将镯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阿布眼色不善地瞪着这三个自称萨吉的老头,想用自己锐利的目光吓退他们的贪婪。
可显然,三位老头并没有上来抢的意思,只是艰难地将目光重新移向阿布。
褶子老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年轻人,说笑了。明眸萨吉,是我们布里亚特人的至上圣女,她是我们唯一能够和天神爱喝汗沟通的萨吉。她通天彻地,用超越凡俗之眼协助天神守牧大地万物。”
说这段话的时候,三位老者虔诚地低头,双手重又放在胸口,就像是向上神表白似的。
“明眸萨吉,名字不错哦!只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年轻人,请仔细听我说完。”
褶子老头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
“我们的明眸萨吉,单代传承。等上一任圣女完成神命去和天神交差,我们将根据神谕找到下一任圣女,并将明眸萨吉的月之环交给她。”
“月之环?什么东东?”
阿布大奇。这布里亚特的人的好多新词汇,真叫人应接不暇。
“那就是这位贵女方才腕上之物!”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我老婆的东西,你说是你家的?你咋不说我是你们的天神爱喝汗?看我不打死你们!”
阿布听他们这么无耻,立即就怒了。
“敢当着我的面,给我老婆委屈,真是狗胆包天!”
“扑通”一声,三个老头竟然齐齐的一下趴伏在地上,五体投地,口中直呼:
“圣焰使者,请止息愤怒,千万不要将雷霆之火赐给您那万千仆人!……”
三个人就这样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弄得阿布和温璇手足无措。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门帘一挑,阿史那大叔终于登场。
“大叔啊大叔,您这一趟莫不是跑到王宫一趟!”
阿布长松一口气,嘴里怪怨迟迟不到的阿史那辛明。
“啊呀,少东家,贵女,呃,不,贵夫人,实在抱歉啊,你看这……”
显然,这老家伙也是在门外候了多时,连阿布嘴里说温璇身份的事情都听到了。
“啊,哦,我,不是……”
温璇听见阿史那大叔这么称呼,害羞极了。
只听听阿布嘴花花也就是了,他就是那样的嘴,他也是合适的人,但别人这么称呼自己,还是有点受不了!
“呵呵,实在是不好意思。俩位先请用点茶点,其他的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阿史那大叔讨好地询问阿布和温璇的意思,见这两位少年并无异议,便放下心来。
侍候阿布和温璇开始用起茶点,他走到还趴伏于地的三位萨吉,轻声说:
“乌童萨吉,你们请起来吧,贵客是不会在意的,慢慢说就好了!”
三位老头真不容易啊,听了阿史那辛明的话,便慢慢拾起身来,不由瞅着正在品尝美食的两人。
“男的帅,女的美,真是一对爱喝汗派来的天使!”
那个叫乌童的褶子萨吉心里不由赞叹道,见温璇和阿布神色安详,也就慢慢消散了心中的恐惧,安静地坐在软墩上等待。
“虽然您说话不好听,但看年纪也不小了,干脆也吃点东西吧,缓过劲来咱们再讨教?”
阿布看着这三位老头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于是出言问道:
“多谢上使,就依您所言便是!”
乌童萨吉都使用上了敬语,语气还小心翼翼的。
阿布也不想再计较,就装作没听见,一边自己喝着马奶酒,一边照顾温璇吃东西。
终于吃好喝足,大家又都重新坐好。
这一次,阿史那大叔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阿布身旁。
“爱喝汗的神谕,火日神策恩将于月圆之夜,用暗夜之花召唤我等,引荐此世的明眸萨吉。”
乌童萨吉开宗明义,就将三人在此等候两人的原意表达了出来。
阿史那大叔担心两人不明白,忙解释道:
“上一世的明眸萨吉,就在五十多年前神侍们即将迎接她归返的前夜失踪了。大家祈求天神明谕,可天神的旨意却说,布里亚特人人心贪婪,追腐逐臭,此世不配有天使佐佑。于是,没有明眸萨吉的布里亚特争斗不断、瘟疫横行,白灾和风暴肆虐不休。”
“乌童萨吉,带着族人的使命,长居高句丽,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寻回失踪的明眸萨吉,她身上的唯一标志,就是月之环。但谁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里,只有静等天上的明喻。”
说完,阿史那大叔看着温璇诚恳地点点头。
“您是说,璇儿,我老婆?就是你们的那个什么明眸萨吉?”
阿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底下还有这么扯的事情?别的不说,我老婆才多少岁?”
见阿布和温璇都是不相信的样子,乌童萨吉苦笑着说:
“当然我们失踪的明眸萨吉不会是这位美丽的贵人。但是,这位尊贵的女士手腕上的镯子,的确是我们布里亚特人明眸萨吉的信物。两位请看此证!”
乌童萨吉说完,接过左边那个脸上没有褶子的老头递过来的一个包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烛光下,里面是一沓灰呼呼的羊皮纸。
翻了翻,乌童萨吉从中间抽出一张,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双手递给阿布。
阿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哎呀,这个图!这图是哪儿来的?”
阿布惊叹一声。
那图,赫然是温璇左手臂腕上被烫上去的图案,月牙烙印,古朴,简约,象形。
旁边,就是镯子的详细图案,大小、形状、颜色、纹饰,和温璇的那只别无二致。
这下,阿布没有话说了,温璇也忐忑地抱紧阿布的胳臂。
阿布拍拍老婆的肩膀,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安慰道:
“别急,且听他们怎么说!”
温璇点点头。
“老乌童他们在上天之前,将当初遇见明眸萨吉的情形也做了记录。你们看这个。”
阿布拿过这张羊皮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蝌蚪文,一个也不认识,连忙递给自己博学的未婚妻。
可温璇看了,皱着眉头说:
“这是古老的阿特拉斯语,我好多也不认识。”
阿布想递给阿史那老爹看看,阿史那老爹忙摇头道:
“神的语言,常人不可见、不可识、不可学、不可问。’
于是,阿布只好又将羊皮纸递还乌童萨吉。
乌童萨吉见此,只好接过来自己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