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瞧你那傻样!”
“嘿嘿!”
“笑什么笑?还能笑得出来?”
“嘿嘿!”
“别傻笑了,疼不疼?还有哪儿疼?”
王蔻伸出手指头,摸摸大屋作磕破的嘴唇,非常担忧。
“嘶——疼,心疼!蔻,你都这么瘦了,受苦了!”
大屋作用一双带着老茧子的大手,捧着老婆消瘦而不失美丽的脸庞,疼惜地说道。
“我没事!哥,你再试着感觉一下,看哪儿磕坏了没?”
说完,王蔻挣脱大屋作的手,仔仔细细的转着圈检查那些摔破衣服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血迹。
见此,大屋作只好伸伸胳膊蹬蹬腿、扭扭粗腰动脑袋。
还好,毕竟是常在马背上的武夫,只是刚才心急了些而已。
见没啥事,拍干净大屋作身上的尘土,王蔻就又钻进自己老汉的怀抱,将他抱得死死的。
“还以为是少年呢?阿郎都快当爹了!自己就不能注意点?”
王蔻嗔怪地说着,小女儿心态大作。
“嘿嘿,细啊,不服老不细了,咱们都要当爷爷奶奶了!”
大屋作一脸的满足样,根本没有老了的遗憾,只是满嘴漏风。
“只细,你看看我,还细上能骑马,下能舞刀,一点也不觉得老!”
说着,大屋作一下子抱住王蔻,竟然转了个圈。
“哎呀,要死,快放下,放下!”
王蔻嘴上这么说着,还做样子在大屋作的胸膛上掐了几下。
“大家都还看着呢!”
大屋作终于将老婆放下,哈哈大笑。
“看啥?我抱抱自己的老婆,有细么好笑的?”
“我看看,细敢笑?”
漏着风说着话,大屋作还故意扭头前后看看。
远远瞧着的众人,连忙扭过头,装作四处观望没在意的样子,可脸上全是笑意。
大屋作的到来,犹如一把燃烧着的火炬,将陀太峪彻底点燃。
除了高炉那儿好多人无法离开,其他的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从各自的工作、生活地点赶过来。
宽阔高大的议事厅里,以及前面的大广场上,挤满了喜气洋洋的人们。
大家虽然还没看见正在换洗的大屋作,但已经开始载歌载舞起来了。
后勤上的炊事营,已经忙碌起来。
他们在广场四周支棱起一堆堆篝火,而一个个大型的木桩十字火炉,被早早的从中芯里点燃,上面放着陀太峪新鲜出炉的铸铁行军锅。
一桶桶清冽的山泉水倒进锅里,一块块切好的骨头、肉块被放进去了,一把把香料、野葱、干蘑放进去了,一根根松木棒子放进去了……
“哐!”
像一张盾牌一样的冲压锅盖,一下子就盖在大铁锅上。
这样的行军灶,一字排开,就像一个个标准装备的武士,煞是好看。
一条条长木凳和大条桌,也被牛车从库房里拉过来,整齐摆放在议事厅台阶下面。
一摞摞白瓷碗碟,也被放在行军灶旁边,长勺、勾钎、菜刀、筷子、汤匙……
马奶酒、羊奶酪、炒面……竟然还有阿布创造的可以当行军干粮的稀罕锅盔!
一盆盆炒制好的榛子、山核桃、松子,也端上了桌子。
冻梨、冻柿子、冻红柰(中国本土苹果,沙果)……
议事厅里和厅前广场,成了欢乐的海洋。
自从阿布他们离开之后,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虽然除夕之夜的聚会,大家还记忆犹新,但那时候也就是苦中作乐而已,谁都对前途到底如何心怀忐忑。
但今日此时,这一切担忧,伴随着族领大屋作的率队到来,烟消云散。
道路打通了,与外界直通了,希望也就照进了现实。
外面的世界,花花的世界,那里有亲人、朋友,有更加广阔的奋斗空间……
夜色落下,月亮早早升起,陀太峪的今夜一点都不冷。
大屋作,在司徒友明和萨满吉的陪同下,醉醺醺地端着巨大的马奶酒白瓷杯,一手提着一支装满马奶酒的大铁壶,游走在自己的兄弟、子侄、护卫、搜索而来的新加入者们之间。
“五叶子,你这个臭小子,几个月不见,都这么大了,来,喝一杯,辛苦啦!”
“阿杜西冷,你好啊,腿还疼不?我这次专门带来了好药,回头让你嫂子给你!”
“屋差,你儿子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等你出去抱呢!喝!”
……
“这位是包子臣,咱们基地的军法官!”
司徒拉住一位年轻人的手,向大屋作介绍。
“在下包子臣,见过渠帅。”
面色黝黑、一脸正气的老包单手一抚胸,向大屋作行礼。
“哈哈,一家人,不用这么拘束。来,咱们碰一杯!谷中清苦,有劳了!”
老包忙举起手中杯子,被大屋作倒满奶酒,然后重重一碰,一饮而尽。
“好样的,痛快!”
……
“啊呀,其本哈根,又长高了,也更帅气了。好,好,看来这谷底里还是能锻炼人的,好!”
说着,大屋作张开双臂,一把就将含着泪水的其本哈根揽在怀中,老泪也流了出来。
其本哈根,是和胡图鲁一样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在大屋作心中都比胡图鲁更为重要。
不像胡图鲁是战场莫名遗孤,其本哈根可是大屋作发小库图示部首领也虎的儿子。
可惜,也虎在早年间和大屋作一起与高句丽作战时,为救他而壮烈身亡。
从此,不仅大屋作将他像亲儿子一般对待,后来还扶持他继任了库图示部的少年族长。
在基地里,其本哈根被阿布任命为基地卫队长,对基地军事和训练一手抓,特别是对灰影的继续选拔和训练工作,干得井井有条,出色异常。
“大父,我很好,你放心吧,阿布契郎交给我的差事我非常喜欢!”
眼中含泪的起本哈根,高兴地对大父大屋作说到。
“嗯,臭小子,这次回去,也要抓紧时间把和古黛伊的婚事给办了!”
大屋作一边碰杯,一边对着旁边的萨满吉和对面其本哈根二人说到。
萨满吉哈哈一笑点头答应。
古黛伊,是他弟弟鲁达朱蒙的小女儿,自己的小侄女。
其本哈根听了,还有点腼腆。
“还不好意思呢!傻孩子,成家方能立业!害羞什么!”
大屋作疼爱地对起本哈根说完,便和他一碰杯,也是干了!
……
马奶酒能喝醉不?
当然,只要是酒,总会醉。
大屋作整整醉了两天两夜。
直到第三天清早,才变得清醒。
然后,好容易和老婆温存完毕从床榻上起来,日头就已经在树梢上了。
于是,在司徒、萨满吉、其本哈根的陪伴下,对陀太峪基地进行了巡视和检阅。
看着眼前从没见过的具有初级工业化的景象,大屋作的嘴张得老大,口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一个个规整的工厂、一条条流水作业的加工线、一道道严苛的标准检验程序……
陀太峪低水平工业化的威力,以它独特的时代魅力,冲击着它的主人那尚还处在原生态意识中的三观。
即使是大屋作当年伴随着隋文帝杨坚,去过大隋江南富庶之地,看过那些缫丝、丝织、麻纺、印染、制茶、陶瓷等制作业,但那些大部分是官作,充其量还就是一个个大一点的作坊。
一点儿也算不上工业化,而仅仅是手工化、徒工化、封闭化。
陀太峪的工厂,已经是细分化、专业化、流程化、标准化、初级装备机械化了。
这,就是阿布坚持要走的规模生产路线。
为此,阿布也是花了好大的劲,甚至是在临走之前,用军令强制性推广执行。
这些工厂刚开始运转的时候,可能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诸如产量不高、品质不高、效率很低等问题。
但是,等坚持到差不多一个多月后,这种全新模式运行的工厂,其巨大的效能便慢慢发挥出威力。
首先,因为对工序进行细分,所以对工匠的整体素质要求降低,节省了培养的时间成本,扩大了用工范围。
差不多的一个人,不需要掌握加工的全部流程,只要掌握并熟练其中一个简单环节就好,这样随便一个人,很容易就上手了。
其次,因为每个岗位的人,可以熟练地重复做大量简单的工作,所以完成工序的速度非常快。
这样,当整个流水线运转起来后,就一下子发现,人手几乎是原来的四分之一,而相同的时间,产量是原来二十倍。
这,极大地缓解了陀太峪的用工压力。
第三,因为对工件的每个具体加工动作设计了动作规范,对工件的加工规格进行了标准设定,因而生产的产品实现了可追溯和可隔断止损。(下一个加工环节,不会接受非标准件,同样也不承担非标准件带来的损失)
这样,产品的规格统一了,而最终成品的质量也得到保障。
第四,就是产量的极大提升。
原本堆积如山的各种库存原料,很快在各工厂开始释放产能之后,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其实,司徒和贾农两人,现在最头疼的不是没法生产什么好东西,而是缺乏存储成品的仓库和各种原材料。
大屋作也不是草包,也不是纯粹的武夫,那也是见过世面和经过部族严格教育的高干子弟。
等他弄明白了这些工厂的工艺流程和技术水平之后,立即就意识到其中的巨大价值。
这些实体和它背后闪现的思想精髓,绝对是壮大自己、保家护民、叫板群豪的强力资本。
大屋作,这位年近不惑的部族大领,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又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新方向。
“儿子,这后方就交给我和你娘了,这将是我的新战场!”
“前方,就看你的了,那就是你的新战场!”
大屋作,踌躇满志地在心里对儿子说着。
当他来到司徒的地盘——技术研究院,就只能是咂舌和摇头了。
太高端,也太费脑子了。
“这些,你就不要给我讲了,讲了我也搞不懂。”
“只是,在你离开之前,最好是将你的弟子和学生们安排好,让他们继续按照你们原来的设想干就行了!”
司徒点点头,也长出一口气。
他也担心,大屋作大包大揽下来,反而会坏了大事。
“这几天,我们再抓紧梳理一番人员,将工厂和研究院的人员固定下来。”
大屋作走近那具巨大的水锤,看着它一下一下有力的锤锻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嘴里继续说道:
“我这次带来了近八百多人,按照你和阿郎的要求,可将杨柳湖有点子文化底子的人员尽可能的搜刮过来,其中还有一批正在读书的十一二岁的孩子。这可是咱们的宝贝,可得仔细计划好了。”
司徒点点头,道:
“这个没问题,咱们已经在白青的传书中基本商量妥当,并且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大人您就放心吧。”
“我这次回去,只是会带上一些训练完的军士、做好的武器、一些用于交易的物产,做工的这些人和孩子们,就都留给大人您了。”
“另外,其本哈根和他的那些灰影战士,也得走了。陀太峪这边的安全,大部分都得靠您自己的卫队长他们了!最多,会留下一批搜影的分队战士。”
“多带些吧,外边已经越来越不安生了!听说东突厥现在很乱,西突厥也正和大隋开战。还好,我们和高句丽稍微有点缓和,暂时还可以喘口气!”
“是啊,这高句丽内部也不平静,不知道这缓和能持续多久!”
司徒友明看着眼前的一切,接着说:
“我们的时间不多,一定要抓紧了!”
“万幸,我们的阿布契郎是有胆略才智的少年雄主,我们有的是机会!”
“嗯,这点让我非常欣慰,是我们最大的运气!”
一说到自己的儿子,大屋作一扫对前景的担忧,笑得简直有点合不拢嘴。
怀孕五个月娥渡丽,肚子明显地鼓了起来,可还是如往常一样忙来忙去。
这时候的女人,特别是民族地区的女人,根本没有中原汉族女人那么娇贵。
原本,按照婆婆王蔻的意思,那是必须什么也不让做,安心养胎的。
但这个想法,却被儿子阿布契郎给粗暴地拒绝了。
在白青带来的信中,一再要求娥渡丽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千万别听老太太的那套,什么静卧、防风、好思想等等。
千万,别憋出病来!
这倒是错怪王蔻了,王蔻所行,那是按照古书上千年经验之所承。
如西汉刘向《烈女传》中所说的养胎经,“太妊之性,端一诚庄,惟德能行。及其妊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生文王而明圣,太妊教之,以一识百。卒为周宗,君子谓,太妊能为胎教。”
然而,阿布还是不放心,他担心陀太峪的医疗条件,这里的现实情况非常让他这个假大夫不放心啊。
因而,伴随司徒的大部队一起返回的还有娥渡丽。
王蔻是有点不放心娥渡丽的,但感觉自家老头子这儿更不放心,并且也熬不过自家儿子的执拗,只好忍痛送娥渡丽返回杨柳湖,毕竟那边有儿子、突第齐喆以及娥渡丽的一众侍女婆子。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早上,终于又到了大家再次分别的时候。
大屋作、王蔻、萨满吉为首的一干人马,留在了陀太峪基地,继续埋头搞生产和研发。
司徒友明、娥渡丽、起本哈根为首的一干人马,带着庞大的车队,返回杨柳湖。
娥渡丽和王蔻抱了又抱,舍不得分开。
泪水汪汪的,搞得大家也伤感起来。
“好了,好了,这一路有点远,赶紧上轿子吧!路上照顾好自己!”
大屋作也舍不得,可毕竟这是已经计划之事,于是强忍着催促娥渡丽快登上车轿。
娥渡丽擦干眼泪,就想跪下行礼道别,王蔻连忙一把扶住,心疼地埋怨道:
“身子都重了,可别动不动就弓着身子。好孩子,你的心意爹和娘都领了!来,我扶你上车吧!”
随车要去的四个负责侍候照顾娥渡丽的侍女,连忙跟了过去。
王蔻,搀着娥渡丽的胳膊向不远处的车轿继续走去。
“阿爹,您保重,我走了!”
娥渡丽只好向大屋作说话道别。
“快去吧,好孩子,回去照顾好自己和家里!到时候让白青多捎带你们的信息!”
大屋作慈爱地说着,向娥渡丽挥手道别。
“我再叮嘱你一回,和阿郎可得忍着,否则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唉,其实我也是白说,你这性子,还不是任他胡为。”
“只有,看在你肚子里孩儿的份上,那臭小子能不能压住他的野性子!”
做了奶奶的王蔻,也变得絮叨起来。
一番话,让初为人母的娥渡丽满脸羞红。
“他,他,他不……”
说半天,也没说一句关于阿布契郎的明白话。
是啊,那个冤家,没有了爹娘在身边,那是恁谁能治得住的?
辞别留守的人们,司徒友明他们,终于踏上了渴望已久的归途。
陀太峪,终于消失在身后的莽莽丛林之中。
前路,那是阿布他们蹚出来的,大家是踩着这些曾经的脚印重走一回。
前途,那是需要阿布和他们自己梦想出来、勾画出来。
大家要的,是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