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前日诞下一子,小字可立……”
李贤生了。
看着温璇的来信,阿布一阵失神。
对于这个孩子,阿布感到内心异常的愧疚。
不管大人之间有如何的纠葛复杂,但孩子总归是自己的。
阿布得仔细审视自己和李贤之间的这段感情。
有爱吗?
肯定有!
李贤的大胆、疯狂、奔放,全然将高句丽女性那种独立和热情的性格袒露无遗。
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她所燃烧、感染和触动,进而产生了深深的迷恋。
是怜惜吗?
肯定是。
她有意无意之间,暴露出的绝望和迷茫,让阿布心疼。
那就是李贤她对自己身无所依、命无所靠的彻骨恐惧。
虽然贵为一国王妃,但冷酷的王庭和朝堂,可以转瞬之间,就可以将她无声无息的毁灭在这个世界。
她仅仅是想要一个孩子以求自保吗?
当然是,但也不全是。
李贤,是那种带有深重文艺气息的女子!
她渴望诗书之中描绘的那种海誓山盟、刻骨爱情。
但王室,是最容不得这种思想的地方。权力,才是王室家族一切感情、一切关系的基础。
高大元,他需要的是他老高家大权的有序传承。
感情,只是一种易碎的奢侈品,甚至还不如一把锋利钢刀来得更有价值。
李贤,只是高大元权力过度的一颗棋子。
如果,这颗棋子不能为他的政治目的服务,那他会飞快地丢掉这颗棋子。
一如已经不知道死哪去了的前几任王妃。
一个女子,得不到自己想要也就算了的,还要面临犹如深渊的王室莫测前途。
当阿布契郎,以一种离奇的方式突然闯入李贤的人生,一下子就全部满足了她对爱人的全部理解。
有情,识趣,懂得诗文,能力卓绝,野性勃勃……
最最重要的,就像她自己亲口对阿布说过她最喜欢帅的男人那样,阿布恰恰就是那个最帅的人。
所以,她要为他生“猴子”!
关于猴子的缘由,还是阿布给李贤和温璇胡扯人类是由猿人进化来的说起。
在阿布解释了半天,还是没讲不明白猿为何物的情况下,只好说猿就是猴的近亲。
于是,就有了猴的情话。
“我爱这个女人吗?”
阿布常常在问自己。
但他的脑海里,立刻出现的全是不健康的画面,以及李贤巧笑盼兮、风情万种的样子……
阿布,是舍不下!
孩子有了,孩子生了,孩子有名字了!
但阿布不在他的身边!
不像佩瑗儿那样,阿布自己自始自终就在身旁。
阿布是对父爱的缺失,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和记忆。
他不想,当有一天,面对知道真相的孩子,自己将以什么面目去面对?
即使高大元或许能填补孩子的那种缺憾,但阿布自己呢?
阿布自己毕竟在血脉上,存在着与颗粒儿无法替代的关系!
可现在,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从她大舅手里夺过来?
还是当着大元的面说,这颗粒儿是我的,请还给我?
信不信,大元不仅会拿砍刀砍死自己,还会发疯之后带着那些北征派的战争疯子,叫粟末族全族之人来一次穿越!
……
带着重重不甘和愧疚,阿布只能好好表示。
一连几天,他揪住申徒石、贾农,还有一帮木匠和织工,干一件大事。
轧棉机,弹棉弓,纺车,织布机。
阿布要干啥?
做棉袄,给自己的两个小宝贝亲手做棉袄。
但是做棉袄,你得把籽棉变成皮棉,再把皮棉变成熟棉,熟棉纺成棉线,棉线再织成布,再把布和棉花物理加工,变成棉袄。
在所有人眼中,阿布就是个天马行空的想象大师!
实际上,他在前世农村的确见过这些工具,也跟着母亲操作过这些老古董玩意儿。
可即便如此,他对如何制作这些东西,却是一窍不通。
只能凭着记忆,画个这些工具的大概图形,然后让申徒石和贾农,带着一帮子木匠、铁匠在那里鼓捣。
轧棉机还好办,就是将棉籽与棉花分开,某种程度上手工就可以完全解决。
但那不是阿布同志想要的,他要的是工业化、规模化的生产工具。
于是,利用墨家的齿轮技术,水力带动和手摇驱动的轧辊机很快就搞出来了。
弹棉花的工具,阿布不仅来图,而且还来示范。
他找来一张巨大的步弓,又找来一块弯头的光滑木棍,然后就像钓鱼一样在自己老腰后面插上一个竹竿,竿稍上系上绳子连着阿布手里的弓臂。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阿布就弹上了,还符合鼓点音律呢!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
阿布的一番表演,让众多能工巧匠大开眼界。
要不是这是技术研究院,不然大家一定会跟着这打击乐来,个粟末族的广场舞!
有图有真相。
于是,一弯弹弓、一张磨盘、一个弹花棰、一条牵纱篾、一个吊弓,就这样产生了。
阿布也是个有真性情的汉子,竟然坚持用改造后的完美工具,足足弹了好多的棉花。
阿布动作,由生疏,到摸索,再到熟悉,最后竟然沉浸在其中有点不能自拔,直到泪流满面……
在近似大和尚禅坐苦吟佛经的状态中,阿布想起了前世早早离开自己的阿妈,那时候,就是在这“哐哐”声中,自己趴在像云彩一样的棉花中,感受着世界的安详……
大家都很震惊阿布契郎的样子。
他泪水横溢,他专注认真,他深沉忘我……
是个好领导啊,多么能够体恤老百姓的衣食温饱啊!
兄弟们,事业尚未成功,咱们都得撸起袖子加油干!
所以,申徒石,贾农,工匠们,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工作积极性空前高涨。
手工弹棉花当然是可以的。
但还是那句话,不能工业化、规模化生产的工具,不是粟末人想要的工具。
于是,当阿布还在为自己一对小儿女的棉袄“哐哐哐”的时候,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小型弹棉花机正在紧锣密鼓的研制。
墨家的机关学说,又一次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大中国古人的机械和技术思想,真的是惊才绝艳,让无数后人汗颜不已。
墨家,公输家,中国几近现代金属机械的理论和实践集大成者。
(可惜了,墨家和公输家的许多东西,即使在今天审视,都颇具其先进性和前瞻性的理论和实物,都湮没在浩渺的历史烟云之中)
第一代满含齿轮、滚轴、传动、人体工程学知识的弹棉花机,在十天之后顺利诞生!
弹花部位由三对木鼓组成, 每对皆分为内外鼓,形如半圆。
内鼓外面钉有锯条五十根,外鼓里面钉有锯条四十根;内鼓装在外鼓里面,安有铁轴可以转动。
动力,亦可依靠人力踏动脚踏板,又可以通过水力或畜力通过传动机构提供。
传动机构,则由大小飞轮、皮带盘、皮带、齿轮、滚轴等组成。
工作时,先将皮棉平铺在输送槽上,然后让滚轴带住;工人踏动踏板,棉花机开始运转。
皮棉由滚轴带入机内,依次经过三对内外鼓。
在鼓内,皮棉经锯条撕扯、摩擦后,皮棉变松,成为絮棉,然后随竹廉从出棉口出来。
松软的棉絮,再用压棉辊轻压,成为薄絮片,就成为了可以正式使用的棉絮。
当阿布弹够小棉袄们需要的棉花,大师们的工作又转入到纺纱工具的研制。
纺车,太简单了。
阿布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新玩具。
因为娥渡丽还要奶孩子,灰尘多不好参与,阿布于是叫上胡图鲁和一众卫士,开始学着阿布盘着腿、左右开弓纺起线来。
大师们,仍然在研究工业化、规模化的工具。
其实,在这个时代,丝织产业和葛麻纺织业已经非常发达了。
人们的衣料,处理丝绸,就是葛布麻布。可即使葛布麻布,也会因为线的粗细、经纱密度而分三六九等。
比如7-9升的麻布衣服,是给奴隶和囚犯穿的;10-14升的麻布衣服,是给普通老百姓穿的;15及以上的细麻布——缌布,是专门给贵族穿。
在大隋,丝绸、细葛布、麻布是有钱人的专属品,普通老百姓只有粗葛布和粗麻布可供选择。
最着名的布品,有蜀布、越布、阑干细布,都是时人最喜欢的衣料。
棉花,对这个时空的人来说,还是一种非常陌生和奢侈的东西。
在汉朝,中原地区已经出现了棉花和棉布。
但不知道为什么,棉花始终没能走近中原百姓,而只在像遥远的崖州(海南岛)、西域地区打转转。
天朝上国,似乎不喜欢这种外国来的洋东西。
也许在其文化基因里,冬绸夏葛,才能是与大汉的身子相匹配的衣料,根本不管瑟瑟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侵袭着百姓单薄的身体。
丝绸偏软轻薄,葛麻偏重挺括,但他们都有一个缺点,不太防寒。
阿布只能感叹,大中华的北方人,在没有棉花的岁月里,真抗冻!
毕竟,有皮裘加身的人,不多!
单就材料而言,丝绸和麻,与棉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丝绸,先要处理蚕茧,也就是缫丝工艺;麻布,则先要脱胶、纺线工艺。
棉布,需要脱棉籽、弹棉絮、纺棉线、织棉布。
只要棉线纺好了,至于织布,就有太多的织造手段和工艺参考了。
可惜,要等做出好用的如黄道婆大人发明的织布机,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阿布的建议是,不仅要借鉴葛布、麻布、丝绸的制造方法。
还可以搜寻崖州、西域的绵织工匠,加入团队,不断改进。
等不及的阿布,已经开始制作小棉袄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让娥渡丽参加,只索要了针、剪刀。
折腾了好几天,把手都戳花了。
终于,做出来了棉衣四件套,棉裤、棉衣、棉帽。
崭新红绸的面子,自己穿旧变得绵软的细麻上衣做的里子。
害怕这旧麻布还是太硬,伤了宝贝的皮肤,在做棉衣之前,阿布亲自用热水煮、木槌打,差点将布片打烂才放手。
当佩瑗儿穿上暖烘烘的小棉袄的时候,另外两套,已经悄悄地被送往高句丽王都城。
颇显艺术的盘扣,就不会做了。
阿布只能以布疙瘩,代替。
看着肥嘟嘟的佩瑗儿,阿布觉得数日的辛苦、手指头上累累伤痕,都不算什么了。
手工做棉衣的这些付出,太值了!
然后,他将满意的目光,瞄向自己和娥渡丽。
正抚摸着这种奇形绵软小衣服的娥渡丽,以为阿布又要干点什么。
于是不由得红了脸,竟然就低下了头。
嘿嘿,想岔了啊,女人!
阿布,只是琢磨着,是不是再给自己和娥渡丽,也搞上一套大棉衣,穿穿?
接下的一段时间,阿布忙着给自己和娥渡丽、老爹老妈、温璇、和谁做大棉袄。
同时,他就一直思索着,该如何影响周围的其他人,欣然接受这种划时代的衣料和衣服。
还真别说,有了皮裘和绸缎,有了葛布和麻布,这时的人们,还真不一定买阿布的账。
棉衣,有点丑啊!
娥渡丽,当然不会是那个不买账的人,尽管觉得真的很不美、很不符合少族长夫人的风仪。
但是,这棉衣有个特点,大冷天一旦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所以,娥渡丽总算是坚持住了!
棉布,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出来。
阿布就暂时叫停了原计划中轰轰烈烈的纺纱运动。
那种开着会、唠着嗑,盘腿而坐,左右开弓的经典场面,最终没能在这个冬天的日子里上演。
棉花,全要用来做棉衣。
一万多斤棉絮,能造出多少棉衣?
佩瑗儿的棉衣加棉裤,差不多用了二两左右的棉花。
大人的棉衣棉裤,最多不能超过一斤。
阿布叫来户部的贾农和图,给他们一个新任务。
筹建一个军民两用棉服厂!
为了适应粟末族正规化建军的要求,在陀太峪,是有专门的军用被服厂的。
人数,规模,都还不小。
可那个军用被服厂,所生产出来的东西,全部是面向军士,讲求实用性、可靠性。
质地和样式,没有选择,全都是朝着耐磨、整齐、统一、防护性好来运行的。
而这个军民两用棉服厂,所生产出来的棉服制品,既要考虑防寒,还要考虑舒适、美观,最终要适合市场性的要求。
出发点不同,衣服生产组织的方式也会不同。
军服厂,全是不计成本的硬的投入
而军民两用棉服厂,一开始就瞄准的是市场和效益。
其运行,全部得按照市场的规则来开展。
最主要的是,通过棉、毛纺织业的发展,可以有效地将粟末地的大量妇女,正式纳入到粟末族的社会生产的组织中来。
粟末族女人,可以在通过参与具体社会生产活动的过程中,让她们切身体会到社会变革带来的好处!
同时,也让她们对自己亲手建设的家园、国家,产生更强烈的认同感。
妇女能顶半边天!
稳定的后方,稳固的家庭,能够让广大青壮将士,安心地投入到保卫家园的具体工作中去。
“看看,你身后就是你的家园、你的妻子儿女,那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不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