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突厥人不要命的追击和暗杀,阿布索性说服阿西丹和乌台哥野,带齐家眷,自己派兵护卫着直接前往大兴城安居。
而这次带来的部众,则被分作三部隐匿。
一部快速秘密送往契丹地,一部送入陀太峪,一部融入杨柳湖寻常百姓家。
阿布还将大兴城宅子的钥匙和房契,一并给了阿西丹。
同时,他给阿德里和吉儿公主各自修书一封,提前发出。
在信中,他让阿得里不仅要妥善安置阿西丹和乌台哥野诸人,还要动用家族的资金,为他们谋得营生和产业。
给吉儿公主的信里,除了问候,就是请她设法让阿西丹进入太学学习,将来看能不能考入国子学,混个官当当。
落难的阿西丹,再次踏上了远途。
他抱着这个儿时的好兄弟,泪流满面,久久不愿松开。
虽然他心忧老父大图屯的安危,可看看身旁的憔悴的母亲、十二三岁的弟弟妹妹,终是狠下心来西赴大隋求得安生。
至少,那儿远离祸患,能让家人过上安心无虞的生活。
而如果真如阿布所言,自己能进入仕途,也算告慰在家乡与敌抗衡的老父之心。
“好了,放心带婶婶和弟弟妹妹们去大兴城吧,那儿的宅子都是现成的,非常宽舒。”
阿布拍拍比自己年纪大、个头却比自己小的朋友,安慰着。
“到了那边,多来信。”
“有什么事情就找阿德里大叔,我已经在信中都交代好了。”
“等我托的人办好关系,你就去太学学习,将来如能去国子监,说不定兄长还会当个大官呢!”
阿西丹哭得更厉害了,像个无助的孩子。
“放心吧,我已经派兵去到边关,随时接应大图屯叔叔他们。”
“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们去信。如果可能,说不定不久之后,叔叔还会和你们在大兴城团聚呢!”
阿西丹终于止住泪水,松开怀抱。
他后退一步,郑重地向阿布契郎施了一个中原士人的叉手礼。
阿布,也向他还了一礼。
“高兴点,明年或后年,我就会去大兴城或东京城与你相聚,保重!”
阿布像个大哥一样,向阿西丹道别。
阿西丹登上了牛车,最后眺望了一眼远方故乡的白山黑水,然后决然钻入牛轿之中,放下了厚厚的帘布。
牛车远去。
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压抑的哭声。
行路难!
离别难!
再见故土,更难!
送走阿西丹诸人,阿布召开了关于南室韦急变的军政会议。
室韦,是粟末部的近邻。
西边是东突厥,北边是通古斯部落,东北是靺鞨族的黑水部、伯咄部、安车骨部,南边是粟末部。
粟末部接纳南室韦的袭击吐屯凶手的事,迟早会暴露。
以东突厥都拔可汗骄横的性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这室韦各部,除了北室韦和大隋眉来眼去,其他各部可是一直乖得像温顺的绵羊。
如果这次放过刺杀潘垤吐屯的凶手和部众,那突厥以后还怎么管理自己的后花园?
阿布接受阿西丹部族之人,自然不是鲁莽决定,更不是看上了人家的人口财产,不,有一点点是看上了。
接受了,就接受了,包括风险。
……
“我之所以坚持收下这些人,是因为,”
阿布顿了顿,给众人继续解释道:
“这是我们早晚要走出的一步。”
“接纳,收容,是咱们小族扩张壮大的必然之路,只是现在我们早走了一步而已。”
……
“现在走出这一步,也是有诸多的便利和好处。”
“首先,我们算是大隋的属族,突厥人想找我们麻烦,先得看看大隋的意思。”
“在当今被大隋刚刚打败的情况下,突厥人想进攻我们,那得好好想想。”
“我想他们敢动我们的意志很弱。”
“其次,以往我们和突厥的关系还算不错,特别是最近的相互贸易,异常活跃。”
“我们的瓷器、铁器、木器、药材等,可是他们的稀缺货,在此之下,我想我们和突厥人之间还有得谈。”
“第三,我们的目标是壮大,这将来必然要接纳更多像南为室这样的归附难民。”
“既然我们接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也要接受人家带来的难处。“
“所以,我们不仅要保护好他们,养护好他们,还要坚定的宣传和维护我们主持正义的形象!”
“这,非常有利于我们持续的壮大我们的实力,让越来越多的弱势部族和牧民来投奔我们。从而……”
……
“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一是,做好边关突变的准备。部队要靠前,做好突厥人突然发难的准备。”
“户部,要派人员到边境前线,做好接应更多难民的准备!”
“二是,礼部和搜影部队要主动出击,通过外交和商业手段,分化突厥王庭的势力,软化强硬派的态度。”
“借机,为我明年年中的贝海尔湖畔之行,做好准备。”
……
“东突厥,也不是强大到不可撼动。”
“他们内部,目前也是危机四伏。”
“东突厥,现在确切地说,是一根外强中干的朽木而已!”
说完,他又向简单地说了一下突厥的内部密辛。
末了,解释了自己所谓的贝海尔之行计划,并将阿史那老爹和三侍行者的情况扼要地告诉了大家。
但是,对自己神使的身份,却是只字不提,只说了关于自己老婆温璇的神奇身份和家族传奇。
到此,大家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少族长,所谋远比他们能想象的要更加远大。
而他的计划和想法,真的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
阿布停顿了一会,让大家稍加消化和议论。
等过了半一盏茶的功夫,他又接着说道:
“我们不能夜郎自大,但也绝不能安于现状、固步自封,有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
“我们要时刻保持好胜之心,要有心系苍生、拯救天下人的远大志向。”
“南室韦归化是第一个投奔事件,但我相信,这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
“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整个天下,是星辰大海!”
……
“我们为什么要变革军事?我们为什么要发展科技?我们为什么要加强农业生产?”
“就是因为,我们要想达成这一伟大目标,就要不断强大自己,完善自己。”
“等天下人富,天下人安,我们的子孙,才能真正享富贵、得平安!”
“也只有到那一天,我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在咱们的史册上,让史官留下咱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想,等将来我们的梦想和使命初步完成的那时候,咱们要建一座千秋功勋阁!”
“我希望在坐的各位,都能将自己的画像,挂于阁中。”
“让历代后人瞻仰祭拜,永享血食香火。”
……
阿布的话说完,大堂里半天没有人说话,只有咚咚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你之目标远大,让人心之向往!
你之宏图壮阔,让人心潮起伏!
你之鸡汤大饼,让人口水横流!
不要钱的心灵鸡汤,不要钱的前途大饼,真香!
即使是孙思邈这样的半神仙,也被阿布契郎的美好愿景、神圣使命打动了!
在古代的大中国,生活在社会各阶层的人们,到底有何理想?
阿布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些观点。
这社会上,大致上有四个阶层的人。
帝王,就像拆楼的老板;士大夫,就像拆楼公司的技术员、设计师、工程师。
武将,就是抡大锤干粗活的;老百姓,就是等入住被割韭菜的住户。
造反强拆公司老板的的帝王,理想是什么?
自从秦嬴政一统华夏开始,世代造反拆楼的头儿们,其人生理想,就是也只能是,强拆!强拆!强拆!
直到江山一统,万代千秋。
为何?
因为如果强拆不成,有且只有一个结果,身死族灭!
技术工、设计师的、工程师的文人士大夫们,理想是什么?
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得多多考虑一些牌面的事情。
这楼得按照什么方式拆才最省钱、最有效?
这拆完了又如何挖地基、造高楼更好?
如何招商引资、投资变现?
如何生意兴隆、创造商业经典?
如何纵横捭阖、青史留名?
历经磨难,前赴后继;屡遭贬谪,笑对人生。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心存理想,慷慨赴死。
只要史册经典中有我,一切都值得!
抡大锤干脏活的将军们,理想是什么?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脏活累活我愿意干,我有的是力气。
你工头老板决定了强拆的目标,技术员设计了强拆的步骤,那我帮你们解决最后的一步,全部是暴力美学!
干苦活累活,我们也讲求艺术。
别以为我们就是傻把式、只会卖弄死力气,暴力美学,你懂不懂?
为你抚平四海波,为你解除内外忧。
愿公威德加于四海,吾愿意效犬马之劳,不求甚多,只求垂功名于竹帛尔。
新建大楼入住的普通老百姓,理想是什么?
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农妇,山泉,有点田,再有儿孙绕堂前。
忽闻门外呼捐税,低头问君多少无?
逼不到那个份上,绝对听话顺服。
阿布的演讲,就是在琢磨清楚这些之后,准备和进行的。
效果,不错!
果然,东突厥的报复,来得异常的快速而猛烈。
据深入南室韦的搜影小队传来的消息,三日之后,突厥可汗都拔指派侄子大得忽特勤率白狼骑两万五,兵发南室韦。
他们的任务,就是彻底毁灭敢于谋刺伤害吐屯潘垤(die)的叛匪。
大图屯,也不是盖的。
勇武过人,正当壮年的他,亲率部族武装两万人,进行了殊死抗争。
双方在戴宝山下的哈拉哈河河谷展开大战。
一方气势汹汹,兵强马壮,装备优良。
一方心存忧愤,怒火万丈,举族而战。
突厥人输不起,南室韦人更输不起。
突厥人一输,就会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众多的属国属民的人心就乱了。
一乱,队伍就不好带了。
南室韦人,是为生死而战,输了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仅自己会死,而兄弟姐妹、妻子儿女都会遭受异常残酷的摧残。
记住,不是死,是摧残,生不如死!
突厥人,为了统治各个铁蹄之下的属国属民,采取的可不是隋朝那样的温和怀柔之策,而是用残酷无比的暴烈手段。
因此,南室韦人的青壮们,早已朝四方遣散族人妇孺、牲畜财宝。
他们,怀着必死之心,迎击突厥人的报复。
死就死吧,至少能来个痛快!
战争,就在双方这样的情绪下,轰然爆发。
惨烈,急促,火气十足!
足足打了三天三夜!
然而,让周边各处忐忑围观的吃瓜群众大跌眼镜的是,这哈拉哈河谷之战,装备优良的突厥白狼骑,竟然败了。
败得非常彻底!
大得忽特勤,中箭落马,被战马踩成了稀泥。
两万五千白狼骑,竟然只逃回八百余。
这仇,再也解不开了!
更大的风云,开始在突厥与室韦之间的大地上酝酿。
室韦各部,人心惶惶,开始隐匿奔逃。
奚国、粟末各部、大隋营州大营、高句丽,都加强了戒备。
粟末部,也紧急动员起来,加紧了边境的防控。
而在与南室韦接壤的关口,整日整夜,都有南迁逃亡的牧人和牛羊。
而这样的景象,在各处周围国家的边界线上频繁上演。
前去高句丽的人最多,其次是想穿越粟末地、契丹、奚国而直达大隋的人。
据搜影的粗略估计,室韦各部,人口约十八万左右,单是这次奔逃的人,可达六七万。
里面的原因,除了担心战火蔓延,最主要的是东突厥的盘剥欺凌,越来越重。
室韦各部普通百姓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艰难。
而南室韦的抗争,成为那根点燃许多老百姓逃离苦海的导火索!
大屋作紧急传书大隋皇庭,将室韦和突厥的冲突始末报告给皇帝。
同时,派出使者,分别前往突厥王庭和室韦各部,努力调停安抚。
营州大营的隋军,也紧急开拔,前往戴宝山一线,进行监督止战。
然而,得了大胜的南室韦大图屯,以及所率领的残军,竟然全部消失不见。
南室韦部部众、牲畜,消散不见。
所以,派往该部的使者,只能无功而返。
大屋作,一下子变得忙碌无比。
他忙完流民的安置,又得商议冲突调停的事宜,接着和营州大营的将官商讨边境监督的问题。
老头子,忙得显老了许多,白发多了几根根。
有几次,竟然感觉头晕目眩,不能自已。
阿布听闻,大惊。
于是,立马赶到衙署,将一些物事暂且交代给副职,告了病假。
然后,强行用牛车将老爹拉回杨柳湖家中歇息休养。
孙思邈给老爹仔细检查了一番,言道:
“无碍,就是有点疲劳,我给他开点养补安神的药,再做一些按摩,应该就好了。”
见孙思邈如此说,阿布便放下心来。
阿妈和娥渡丽,都还呆在陀太峪中没有回来。
父子俩,自是少了一些贴身的照顾。
不像中原大族,三妻六妾的,缺个把人没什么事。
但这是在东北的粟末族,那可真就是一个问题啊!
一夫一妻,概莫能外。
也估计,只有阿布契郎,会是个异数。
但他要享受平妻伺候的幸福生活,估计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现在,在大屋作身边照顾起居的,还是一些自家的老仆和粗使丫头。
照顾起来,肯定没有阿妈王蔻那般的细心入微。
“看来,还得让阿妈尽快回来。”
“最近,的确有点疏忽爹妈的感受了,真是不应该!”
阿布,深感自责。
侍候老爹吃完药,然后将他扶进热水桶好好泡了泡,又给他搓了澡。
搓完澡,阿布让老爹趴在自己制作的按摩床上。
施展前世军营里学会的按摩手法,给老爹轻重适宜地揉搓了一会。
很快,老爹就睡着了。
发出了悠长、深沉的鼾声。
阿布给老爹盖上一床有阳光味道的棉被,又将地龙的火拨得旺些。
十一月的杨柳湖,已经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