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绵长的呼噜声,在堂屋里回荡。
阿布突然觉醒,自己好久都没有听过爹妈熟睡之后的这种声息。
幼年的时候,躺在爹妈的中间,看着窗格子外弯月的景象,像潮水一样一下子钻入脑海。
老爹大屋作和老妈王蔻,按照年纪来说,其实都不大,也才就三十三多岁。
如果在前世,这还是正儿八经的青年小伙。
可是在这个时代,在大东北这苛苦的环境中,爹娘的年纪真的都不轻了。
这时候中原地带的人,平均寿命也就五十岁左右。
十六岁,就开始已经生孩子了。
三十二三岁左右,就有人开始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
在东北及中原周边的地区,人们的寿命,受生活环境的影响,会更短暂。
所以,三十一过,自称老夫,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阿布可一点都不希望,这一世的爹妈,早早地离自己而去。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
不仅让爹妈、老婆、儿女,还包括天下的好多人,活得更久,活得更舒心。
发展医学,讲求养生,推广卫生,改善饮食结构,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
这,就是阿布这辈子努力的方向。
……
“嘟嘟嘟!”
“嘟嘟嘟!”
敲门声惊醒了深思中的阿布。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拉开一扇门侧身走出来,又回身小心的合上。
原来是胡图鲁。
“怎么了?”
胡图鲁,在阿布契郎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啊?这么晚?只有他一个人?”
“是,灰一将他化妆后从契丹地绕道而来,到咱们这儿,也是一路藏在拉烧柴的牛车中进入府中的。”
“人安置在哪儿?”
“安置在后花园的暖阁里,灰二守着。”
“好,咱们走吧,别吵着老爷子,让他好好睡会儿。”
声音很小,阿布还捂住嘴。
说完,阿布和胡图鲁一起向后花园走去。
厢房里的大屋作,早已经醒了。
他翻过身来,仍然光溜溜地躺在儿子亲手做的按摩床上,眼睛瞅着房顶呆呆出神。
“儿子的事,还是少听少看少说为好。”
“鹰长大了,就让他自个儿折腾着飞吧!”
“嘿,我还是干好我的工作,帮他处理好与大隋的关系,就好。”
“再说了,等孙子多了,还得帮他带孩子呢,这公事儿嘛,……”
不一会儿,他又香甜地进入梦乡。
“大图屯叔,一路辛苦!”
阿布一进门,就对正坐在桌子前狼吞虎咽的南室韦部落大酋长大图屯说道。
然后,便行了小辈之礼。
大图屯连忙放下手中的猪棒骨,想站起来,可被阿布契郎一把按住。
大图屯显然刚刚换洗过,眼中却满是血丝,但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精悍利索。
“啧,舒坦,一路上都没吃好,这下才算吃了顿饱饭!”
大图屯大口灌了一口热酒,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说道。
“慢慢吃,我陪您喝几杯,咱们边吃边聊。到我这儿,你就放心的休整一晚。”
阿布又替大图屯倒满酒,也抓起一块猪棒骨啃了起来。
室韦人最擅长养猪,也更喜欢吃猪肉,胡图鲁的安排也算是非常贴心。
“来,胡图鲁,咱们俩小时候可没少叨扰大图屯叔叔,今天咱俩就好好陪陪。”
胡图鲁在大图屯的面前,自然不再那么注重和阿布契郎的尊卑关系。
在外人面前,可以显得生分点,那有利于维护阿布契郎的形象。
大图屯呢,也算是自己的熟悉的远方长辈,自幼混得熟,也就不再那么刻意了。
因而,他一边招呼着上其他菜肴,一边坐在大图屯的另一旁,陪着吃喝起来。
等三个人干掉了好大一堆酱骨头,酒也被喝掉了整整一坛。
“叔,这酒怎样?”
“好啊,似乎比前些日子送给我的那剑南烧春更有劲些,我喜欢。”
虽然喝了不少,但大图屯咬字清楚,思路清晰,显然是海量。
“这样的好酒,我为您准备了好多。”
“但今天咱们就喝到这儿,咱们得说说接下来的事情。”
阿布按住大图屯还想再喝的想法,认真地说道。
“您需要的物资,我会按照你的需求清单一一提供。并且,我会让人分别在契丹地和咱们的边界指定地点,建立两个秘密的存储点。”
“到时候,由我这边派驻在你们队伍里的人员带领,进行交接换装。”
“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这边给您的支持就不会停止。”
“叔,您记住,是永远。”
阿布握着大图屯伤痕累累的大粗手,做出了郑重承诺。
“当然,如果您累了,”
“或者您队伍里的兄弟不想再战斗下去,我也可以想办法,将他们通过特殊渠道,运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大隋、高句丽,或者我这儿!”
大图屯,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粟末部能仗义出手支援,那是得冒天大的风险。
在庞然大物般的东突厥面前,粟末部只能算一个小小的泥丸。
即使现在有大隋的遮护,但如果东突厥真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地找粟末部麻烦,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容易而惨烈的事情。
就算和大隋关系再好,但先期打了、灭了,事后无非是两国之间,利益的交换和妥协罢了。
还是那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谈、不可以交换的。
“贤侄,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阿西丹他们被你送到隋朝去了,我已经就没有什么顾忌和牵挂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利用有生之年,为我的艾琪儿报仇,为我们室韦人争一口气了!”
艾琪儿,就是大图屯的掌上明珠,那个被突厥吐屯折磨致死的大女儿!
大图屯血红的眼睛里,流出了大颗的泪珠。
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在提到女儿时不住地发抖,可见他的心有多疼。
“有什么要求,你直说吧。”
大图屯止住泪水,看向阿布。
“叔,我的要求很简单,送人。”
“送人?”
大图屯一听,非常惊讶。
“对,我准备挑选我族中的一些将士,加入到你的队伍中去实战历练。”
“粟末部自从和高句丽息战,安定的日子有点长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我需要将族中武士轮番进行以战代练,保持他们的血性和战力。”
“另一方面,也好趁机向您学习带兵打仗的技巧和方法。”
阿布提出来自己的要求,并谦逊地说出自己的一个意图。
“唉,贤侄啊,你说话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粟末族武士能征善战,长期与高句丽大军恶战而不落下风。”
“我知道,你这是帮老叔呢,好,我答应了,最好能多派几个惯会指挥和谋划的。”
“你也知道,我们南室韦承平已久,已经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
“这一次,若不是那大得忽骄傲,轻视我们,而我们都是冒着必死之心,巧用水淹之计将其拖住,进而侥幸击杀,这场仗我们必败无疑。”
“即使是胜了,也是惨胜。”
“可怜我族中两万大好男儿,现在也只剩下区区三千之人还能骑马作战。”
“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我就做偷袭的马匪,定要搅得他突厥人不得安生。”
“现在,有了贤侄的臂助,我相信我一定能为我的艾琪儿报仇,迟早将突厥人赶出我室韦人祖地!”
“我就不相信,他突厥人难道真有三头六臂、长生天永护不成?”
大图屯越说越激动,“啪”的一拍餐桌,就将桌子上的酒水碗碟震得叮当乱跳。
“好!”
“啪!”
阿布一声叫好,也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只是,那桌子上的碗碟,似乎已习惯了这种突袭,不动神色。
“叔啊,您暂且在此好生歇息。”
“给我一天的时间筹备。明晚子时,您就带着我的人就走。“
“至于装备和物资,您不用管,直接在黑山口接收即可。”
“好,跟我向你爹妈问好,我就不见他们了!”
“好的,叔,您且好好歇息吧。”
说完,留下胡图鲁的几个手下侯用,便辞别大图屯。
阿布契郎和胡图鲁一起出门,连夜赶向重影军营。
过了好一会儿,后花园来了一个人,打着个小小的灯笼。
花园门口的护卫,低头行礼,叫到:
“渠长!”
来人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一直向大图屯呆着的暖阁走去。
不一会儿,暖阁的门“咯吱”一声开了,然后又轻轻的关闭。
“大哥,……”
“……我们再喝点……”
……
夜色清淡,寒风轻吹。
穿着厚棉大衣的护卫,在暖阁外边走来走去。
重影军营里,所有将官被连夜紧急集合,全部到军议堂开会。
会议的核心议题只有一个,轮战。
阿布详细介绍了目前南室韦残军的态势,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军中各级将官兵丁,参与南室韦抵抗部队,进行实战进行轮训!
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本来,重影就有冬季拉练的计划,现在索性就将以战带训的思路融合进去。
鉴于天时,整个大东北和突厥一带,都马上进入隆冬季节。
所以,冬训的重点在于极限生存、雪地行军、野外救护,以及最重要的冬季战争。
其实在大冬天打仗,最危险的敌人,不在于对手多么强悍,而在于寒冷的天气。
历史上,就有许许多多因为极端天气,特别是像严寒,从而导致全军败溃的典型战例。
所以,许多聪明的将领,除非逼不得已,绝对不会在雨季和冬季,发动战争。
“战争,是相对优势的比拼。”
“我们看着艰难无比的难题,对手也同样会面对。这时候,就比拼哪一方能更快更好的解决它。”
“谁先解决,谁就能获得优势,进而改变整个战场的形势。”
阿布首先讲了自己的观点。
苏大嘴现在主抓军事训练,于是跟着说道:
“冬季作战,看似各是方军队的禁忌,可也反过来也会成为某一方的优势。”
“如果,我们能掌握一套完整的冬季战斗的方法,就能为我们以后的军事斗争赢得不小的优势。”
“冬季拉练,我们要一直坚持下去。”
“而这次参与实战的轮训机会,我们也要好好抓住。”
“一方面,要继续积累冬季行军、冬季作战的经验。”
“另一方面,要通过真实的战斗,学习和了解突厥、室韦等外军的军事水平和特点。”
众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胡图鲁也参与了发言,他说:
“冬季的战斗,非常考验在极端天气下,队伍战斗力的保持,物资、救护、联络、休整、情报等,这都是一个系统性的组织问题。”
“虽然,去年我们有过冬季穿越徒泰山莽林的经验,但那都是徒步和缺乏军事威胁的情况下进行的。”
“现在,我们面对的不仅有天气,还有来自突厥等的直接军事力量。”
“所以,这次出去,绝不能简单地套用上次的经验,而是要考虑和组织得更系统、更严密。”
“所以,我建议,这次实战轮训,我们的民政、外交、情报、医护等部门,都要派人,积极地参与进来。”
“说得对!”
“我们轮训的目的,绝不是协助大图屯打赢几场小仗,而是要检验我们的战争运营机制!”
麦梦才话不多,但非常赞同胡图鲁的想法。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看,我们要结合现有的军情运转规制,根据前头战场上不断传过来的实情,对整个规制进行不断修改完善,以便让其更加高效、更加贴近实战。”
“特别是,战场联络、情报搜集、物资供应方面。”
“我仔细研究过了,还有不少问题。比如,……”
……
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阿布,又将议题转向具体派出的事宜。
“下面,我们具体讨论一下派出轮训的规模和批次。”
“我的想法,就是每一批次,各有一个主将负责,如果可能,可以连同我包括在内。”
“要联合重影、灰影、搜影、医护、后勤等部门,形成一个个完整的战斗小队。”
“我们的参战原则是,观察、学习、战斗,但要牢记,绝不死战、苦战、恋战。”
……
“我在这里,提一种新的战争思路,游击战。”
“有几个关键精髓,需要大家要记在心里,特别是负责带队和指挥的人。”
“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下面,我再说说这游击战的类型,先说袭击战……”
阿布契郎,侃侃而谈,大言不惭。
他,全部将前世在军事理论课中学到的游击战知识,变化了说辞,一股脑儿地灌输给在座的各位将领。
军议堂的众人,惊为天人。
他们,全都齐刷刷地用毛笔,记下了这些简单精辟、饱含实战光芒的军事经验和理论。
绰号叫苏大嘴的苏烈苏定方、和他爹麦铁杖差不多名号的麦铁棍麦梦才,自此,才算彻底服气了年轻的阿布契郎杨布杨子灿。
从这一刻起,阿布的队伍中,算是有了死心塌地紧跟着他闯天下的这两位历史名人。
苏定方、麦梦才,因为遇到阿布,彻底改变了各自原有历史轨迹!
第二天,新的轮训方案被制定了出来,并提交给了中枢省。
中枢省审议后,增补和完善了方案。
然后,中书省、六部戳印,阿布契郎签署,下发各有司及部队。
杨柳湖,刚刚因为秋收结束而平静下来的气氛,又变得微微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