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和温璇,探了一回亲。
他们夫妇二人,以温达后人的身份,前往霍翁家族、安世娜家族的祖地,进行了拜祭宗祠和认亲活动。
七月中旬,在返回粟末地之前,阿布办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
在贝海尔湖天神北宫,召开了铁勒大草原所有天神教神侍人员的大会。
几乎没有什么讨论,阿布便以神使策恩的名义,对天神教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调整组织结构。
原来的天神教,是典型的统整型的教派组织。
何谓统整?
有明确的神教派别意识。
强化的,是天神教与信众在组织上的联系。
最大的精力,放在加深信众的团结与对天神教的忠诚之上。
在影响力结构方面,以中央辐射的方式,在铁勒大草原上,设立分支和祭祀之所。
这样的好处,便是总会与各地分支之间,上下级关系分明,事务结合上也显得非常紧密。
一应事务,从上而下。
从思想认同,到礼仪规范,甚至是传法活动,必须听从总会的指示与安排。
这种模式,具有强烈的权力色彩。
它异常重视内部的聚合,强调组织性和服从性,甚至还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和破坏性。
……
这,当然是危险的!
这种模式,天然将自己,放置于世俗政权的对立面,必然会受到不断打压和排挤。
纵观中世纪的各种教派,无一不是如此。
阿布的改革,就是要进行缩、分、扩。
在收缩、精简统整体系的基础上,开辟分立制,健全分区制和代议制。
宛如前世各大教在历史车轮面前,所妥协改革的道路。
阿布定义,天神教绝不能是政治的产物。
它只是突厥大草原上,牧民们托付空虚灵魂、解脱俗烦困苦的解语者!
何谓分立制?
就是教廷力量不能有效到达的地方,允许自设。
这种新开设的自主独立宣教机构,不再需要明确的上下统属中心。
在当地,只要保证建立起信众的公共祭祀或活动场所即可。
人们,无论信与不信,皆可自由出入,随意参与。
这种方式,便如大隋汉地的一些寺院与宫观,特别是佛教与道教已经开始施行的那般样式。
在教派认同上,其主神也可以从其它大庙分灵而来。这样,便只有祖教与分香支教的对应关系,但彼此之间不存在上下统属之事。
此时,神侍只是一个修行和传法的结合体,他们只会重视师承关系。
但在发展上,会自主结合本地的情况,因地制宜地加强对牧民的吸引和招揽。
在神法护持上,除了有志追随天神的修行弟子之外,更允许普通牧民以普通人的身份,自由出入。
这种改变,无疑降低了信仰的门槛,也让传法变得更加便捷和随意。
但是,分立的天神教机构,分支的谱牒,仍然是总教授信和发出。
同样,必须接受来自总教的管辖。
只是他们的上级,直接变成了神使策恩、明眸萨吉和总教长老会。
按照天神教七分位法,阿布将教区进行了新的划分。
整个铁勒大草原,按照穹庐七色,分为七个分教。
然后在此基础上,又细分为十四个支教,一个分教内有两个支教。
教内,全部开始采用由下而上的代议机制,形成各级长老会。
一应事务,皆由长老会议决。
其次,就是对天神教进行世俗化和时代化改革。
过去的天神教,只是将自己的视野放在天穹之下的广袤草场。
面向虚镜,面向神我。
封闭,森严,教条,避世,孤傲,独立,自赏,消极。
阿布心目中的天神教,是入世之教。
必须是面向万千世界、面向纷繁社会;必须是面向困苦现实、面向个我人生。
以人为本,仁者爱人。
现时的天神教,绝不能傻等着人们靠近,而是要以神之名,降低姿态,以凡俗之身主动靠近他们,帮助他们。
阿布的世俗化,包含着两种意思。
其一,万事不必神圣化。
简单地说,就是降低天神教传统神圣观念中的神魅铁律。
在传法之时,要巧妙地将源于科学和知识的元素,用更合理的系统经义公之于众。
让信众不盲信,而是要理性的去理解天神教,以及它的神秘、神圣和魅惑。
理性,是这个世界发展的必然,是一个越来越快、碾压一切的时代巨轮。
虽然这话说得有点早,但随着这个大陆大国统一日久,科技和文化对人的影响越来越重。
一切归于神鬼的思想体系,正在开始崩塌。
既然理性是世界发展不可抗的方向,那就要提早学会好好的迎合和改变。
否则,只有被时代所狠狠抛弃,到时候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
如此改变之后的天神教,将保留教派的本真和寓意,其价值体系亦可以得以被时代所保留。
其二,积极入世。
如何算入世?
就是走出去,融入寻常大众,让天神的思想回返现实、直面众生、温暖人间。
世俗化,并不是真正化掉天神教。
而是以低姿态,更全面、更广泛地渗透入寻常老百姓的生活。这样,通过在世俗人群中的存在,从而让教派达到在整个社会的存在。
这样的天神教,就可以通过有我-无我-信我的转变,以润物无声、融入大众的方式,顽强地生存和发展。
世俗化的另外一面,就是与政关系的灵活性。
阿布决定,不再将天神教教义中关于谋求国教化作为教派发展的终极目标。
天神教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但不是要去取代政府。
精神世界,才是天神教最大的牧场。
盛明之世,要主动靠拢政治;纷乱之世,要主动守护贫民。
变直接参与社会之变,变为间接推动。
让自己的普通信众发挥天神教的最大作用,从而彰显教派在生活中的角色和影响。
世俗化的天神教,就是放大其民性,收缩其神性和政性。
第三项改革,就是让天神教本土化。
有生之年,阿布的终极目标就是让世界变得立体和融通。
可以想象,随着对世界探索的不断进步,一统江湖的状况,将越来越变得不现实。
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国主,会惊醒地发现,在这圆形的地球上,自己仅仅是偏居一隅的井底之蛙。
就教派而言,也会发现,这世界上人有千千万,信仰也有好几万。
坦率地说,传统意义上的天神教,也就是一个铁勒大草原上的地方信仰的存在。
特定的民族,特定的地域,特定的文化,特定的历史背景。
然而,如果这个世界变化了呢?
民族泛化,地域泛化,文化泛化,历史也不再那么独一无二。
那时候,天神教怎么办呢?
某一教派一家独大、一统世界的局面,必然会被无情打破。
那时候,万教竞存的结果,就只能是适应,或者消亡。
阿布的配方,就是让天神教本土化。
天神教的本土化,是一种超越文化,又进入文化的发展方式。
这种发展方式,是一种注重当地文化特色的融入,可以说是将天神教本地化。
这种本地化过程中面对的特殊地域环境,将特别强调分立天神教所在之地的历史、社会、文化、经济、政治等环境。
天神教,要主动适应这些陌生环境。
内里化!
即将天神教对某一种当地文化,进行文化解构和融入,通过内在的相融和结合,使相关的两种文化得到重塑。
理想的境界,就是最终获得与本地文化的神似。
当然,这在天神教本土化的过程中,可以采用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融合策略。
在政治支撑弱势的地区,本土化主要是以适应、服从、同化为主。
在政治支撑强势的地区,本土化要有改变、重构本地社会文化的能力。
在改革的基础上,阿布还提出了几个坚决反对。
坚决反对天神教教义中的极端化思想。
坚决反对天神教教团中的死板森严的原教旨主义。
坚决反对传法兴教过程中对其它观念和价值的干涉。
坚决反对与主流社会文化相背的天神教文化倾向。
最后一项改革的重点,就是兴办天神教学校,进行普及教育。
阿布要求将既有财产,拿出相当一部分用作教育费用。
在各分教和支教地点,建立学校。
而那些相对独立的分立点,则可以将布法场所和学校统一起来,一起使用。
用于教育的经费,可以采取多元。
教员的薪酬如同神侍人员,统一由教廷负担发放。
而学校的其他支出,可以是来自信众的捐赠,也可以是教廷自有私产的收益。
当然,也会接受当地政府的资助和参与。
对于学校教育的对象,采取不设门槛的方式。一句话,将孔夫子的那套理念搬过来用就好。
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至于加一点天神教自己的私货,当然是应有之义。
天神教的财务事宜,阿布只是提了一条建议。
动产变活产,不动产变生产。
财务监督的事,天神教是自有一套完善的体系的。
阿布研究了半天,感觉无甚疏漏,也就就不再尝试改变。
天神教如此大的改变,自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教派领袖,刚一上台就施行如此变革,一定会血洒当场。
既得利益群体,到处存在。
但阿布是谁?
是策恩,根本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阿布契郎。
在所有天神教的神职人员看来,阿布契郎就是神使策恩行走于人世间的某个分身,是一个符号,是一个随时可以化作其他形貌的神。
天神之外,就他最大。
甚至是天上地下的九十九腾格里,全都得受他的辖使。
更不要说,这些天神教的区区教义、教规了。
在天神爱喝汗真正现身之前,他就是天神教最大的主。
这可不是他自封的。
而是通过一系列的神占、预言、传说、幻境……来反复得以证明的。
更加重要的是,消失一个甲子的明眸萨吉,也神奇的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且献身于他!
还不够吗?
那就再看看在贝海尔湖畔神明大会上的种种神迹。
三侍行者、传教护法、神秘的占卜经义学者,都已经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所有人,更是在某个神妙的环节,直接感受到了来自天神爱喝汗的指引。
那个环节,本应该是阿布契郎和温璇发表既定演说的时刻。
然而,又发生了什么呢?
那个神秘的声音,谁都听到了,感受到了!
那,根本不是策恩和明眸萨吉的声音。
平台之上,除了二人,还能有谁呢?
天神爱喝汗,用他的奇幻意象和盘空之声,让大家洗沐,给他们二人背书!
这,就够了!
阿布契郎,就是天选之子,就是神使策恩。
温璇,就是天神选中的新一代圣女,这个时段的明眸萨吉。
改吧,既然是天神的旨意,就要无条件的执行。
所有违逆,便是大不敬,受斥退和消除教籍之刑。
天神教改革的事,就这样在内部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好与坏,谁也说不上。
但很明显,一直以来捆绑在所有神职人员身上的枷锁,松了许多。
而来自官方的敌意,也不再那么明显和咄咄逼人。
天神教的教廷所在地,也由原来突厥王庭牙帐所在地,九十九泉的冬神宫(南宫),又增加了三处。
一处就是贝海尔湖畔武德城的夏神宫,即北宫。
一处为呼伦湖畔即室韦地的秋神宫(东宫)。
一处为弱水河畔的张掖,为春神宫(西宫)。
教廷办公,四时而居各处。
但总的说来,犹以夏神宫为首。
因为,这里相对安静,远离隋突两大国家的纷争,少了许多站队选择的羁绊。
另外,在教廷总会,吸入了一些神职人员和民间领袖,并成立了为数达十五人的长老会。
阿史那新民、三侍行者、温璇都在其中。
而霍翁家族、安世娜家族、沙钵略家族、路安迪家族、郁久闾家族、石殿密家族,都有一人做为世俗势力的代表,进入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阿史那卓雅,被特设为明眸萨吉的驻宫侍使,常驻总会。
至于阿布,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他只是神使策恩,也只能是神使策恩。
既超然,又权威。
根本不会参与具体的俗务。
七月底,阿布和温璇一行,终于回到杨柳湖。
而突厥草原的匪患,却有欲来欲烈的架势。
先是只有大图屯为首的室韦流匪一家。
渐渐的,在东西南北之地,多出来了许多叛乱事件和马匪窝点。
世界,有点乱了。
焦头烂额的都拔,再无精力关注天神教如何的事情。
而他派遣特使前往夏神宫,请求天神教出面安民的事情,那已是阿布回到杨柳湖半个月之后。
这些,自然不是阿布关心的事情。
他西出突厥的基本使命和意图,早已经圆满完成。
8月份,有的庄稼开始收割。
但在高句丽和大隋,却分别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