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以看吗?虎哥!”
“可以的,这东西就是为了旅程中解闷的,你随便看。”
“如果有了想法,可以写出来寄给德义团的那帮人,他们会很高兴的,还有酬劳!”
何虎说着,笑嘻嘻地抽出那一沓纸。
“粟末新报?”
程知节打开这张散发着墨香的纸,只见上面整齐地“写”着各种各样的文章。
当头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粟末新报”。
“这是手写的?”
“不是,这是打死也不说写的!”
“什么?打死也不说?”
“是一种制作书籍和文章的技术,也不是人,怎么说呢?就像用机器毛笔写字儿!”
何虎勉为其难地解释道。
说实话,老大把印刷术叫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恶趣味。
但规矩就是规矩,打死也不能说!
程知节听得糊里糊涂,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开始慢慢品读这上面的文章。
可别说,这文字不仅写得整齐漂亮划一,文章也写得各有风采。
有的平实通俗,有的严肃认真;有的说的是政令法规,有的写的是奇闻趣事;有大论,有小诗,有笑话,有哲理,还有故事……
真新奇!真奢华!
这柳城郡的人和事,处处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似乎和中原的价值观很不同。
中原认为奢华的东西他们不在意,中原认为普通的东西他们倒是很上心!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一个无比古怪的念头闪过程知节的心头。
王铁锤也对亮晶晶透明得像薄冰块一样的“琉璃”很感兴趣。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嘣嘣嘣”。
“别,别敲碎了!”
程知节一把拉住鲁莽的铁锤。
这给人敲碎了,那就犯下大事了。
赔肯定是赔不起的,这么大这么透的“琉璃”,可不值几十万贯?
“没事,使劲摸,不会碎的!”
何虎笑着说道,并且还伸出手掌,在玻璃上使劲的拍了拍。
“这是玻璃,是琉璃的兄弟,咱们那儿多的是,房子的窗户上都是这,可亮堂呢!”
啊呀,原来是琉璃的兄弟,这不更金贵?
程知节可是见过琉璃器,那些花里胡哨的是好看,但没有一个是如此清亮透彻。
周围的人,嘴巴张得老大!
终于又要启程了。
因为陡河港的仓库住所快要不够用了,得及时进行分散转移。
十二月份的白狼水,冰层非常厚实。
即使如此,灰影队员还是有好几个驾着狗拉简易雪橇,拿着钢钎在前面探路,并在踩好的冰面上插上红色的旗子。
后面的马拉公交车,只要在这旗子划好的路线中间走就行了。
一个马拉公交车,可以坐十五个大人,五个小孩,一个驭者。
再拉上牲口的饲料、人的应急物资等。
四头大驯鹿,或者四匹果下马,或者四头犍牛。
也就四千斤左右,在冰面上走起来非常轻松。
这条沿着河流的冰运道,按照一天的行程,以行军的标准设立了补给和休息营地。
每隔八十里,有一个小补给站,提供食物、水、饲料和车驾修理。
每隔两百里,设立一个重型营地,提供短暂住宿等全补给。
每隔五百里,设立一个大型营地,提供为期三天的全面休整和恢复,有条件的地方因地制宜,还提供温泉驱寒的服务。
大驯鹿拉雪橇,在冰上每个时辰可以行一百里,然后休息半个时辰再走,一天可以走三个时辰。
果下马拉雪橇,每个时辰一百三十里,休息半个时辰后可以接着跑,一天可以跑四个时辰。
牛拉雪橇就慢了,每个时辰三十里,但载重大,还能持续走上两个时辰不休息。
大驯鹿最抗冻,果下马次之。
不像康藏的大牦牛,东北地的这种光背牛,最不抗冻,需要穿牛衣。
经过十五天的长途跋涉,移民们终于到达营州城外的移民大营。
这里已经是人多帐篷多。
放眼看去,到处是冰天雪地。
东北地的寒冷,立马给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一个下马威。
许多人差点冻趴下,感觉再厚实的衣服,也抵挡不住这里彻骨的寒冷。
还好,一进入营地,所有新来的人全都被领入一个非常巨大的棚子。
男左女右,各有一个小门。
再进去才发现,女人和男人被分开了。
强制理发,所有衣服全部脱下,一人再发一块小小的像凝固猪油的东西,带头的官兵叫它“香皂”!
还有一条长长的带毛毛的布巾,人家说是澡巾。
刚开始听说要理发,还要脱光衣服,有人不愿意了。
毛发,肌肤,受之父母,怎么能?
可周围那些嘴上带着白布条的军兵说道,这是为了防止瘟疫。
如果不这样做,大家可能会染病,然后大家都会死。
这一说,大家都老实了。
瘟疫的可怕,大家都见识过。
逃离家乡的时候,那儿已经开始蔓延可怕的瘟疫了。
否则,大家也不会这么毅然决然地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
程知节将香皂拿在鼻子底下闻闻,果然是香喷喷的。
铁锤想去咬一下,可立马被那领头的小校止住。
“不能吃,这是洗澡的时候,涂抹在身上洗澡用的!”
铁锤讪讪地感觉很不好意思。
“哦,是皂角么?”
程知节光溜溜地拿着香皂和澡巾,问道。
“不是皂角,可比皂角好用多了,功能和皂角差不多!”
那个小校细心地解释,然后介绍大家怎么用。
越过更衣区,掀开帘子,一股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
山东地界上也有不少的温泉,所以大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他们初来乍到就能享受温泉洗浴的待遇。
要知道,在这时候,温泉一般都是王公贵族的私家产业,即使是对外开放的也是收价不菲!
大伙儿赤条条地扑进冒着热气的大池子。
“啊呀!”
“嗷——”
“噢哦——”
……
刚刚满怀喜悦的笑声一下子被痛苦的惊叫所取代。
一个个又惨叫着从滚烫的热水中跳了起来,有几个撅着大腚敏捷地闪身跃上池子的围沿。
好烫!
简直是要杀年猪啊!
众人龇牙咧嘴地抚摸着被烫红的皮肤,家伙事儿也缩成一团,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那池中的热水!
“哈哈哈……”
他们的举动引来了池子里好多人的哄笑!
泡温泉,特别是大冬天泡温泉,可是有讲究的。
首先,从寒冷的外边刚进来,一定要在室温中先让皮肤身体适应一下。
然后,再慢慢站在温泉热水中,用手撩拨点热水在身上各处,等身体再次适应之后,再慢慢下蹲,头和心脏部位需要在最后浸入。
这柳城大营的温泉,是从山中引进来的高温温泉,经过流淌一段距离后,温度还是相当高。
当初阿布提议开发温泉,用于防疫和疗伤,孙思邈他们就专门针对粟末地遍地的温泉进行了药用研究。
结果发现,营州地区的温泉不仅温度高,而且似乎里面的药性也和别的热泉不同。
这里的超热泉,不仅有明显的消炎解毒的作用外,还对关节疼、头晕、病候、虚劳候、偏瘫等具有特殊的治疗效果。
有一次,老孙还偷偷地告诉阿布契郎,多用这类温泉沐浴,女的能滋阴养颜,男的还能安神壮阳。
壮不壮阳的阿布暂时不需要,但知道温泉能治病驱邪、杀死细菌就行了。
所以,他鼓励粟末地的人们多用温泉洗浴,并由苏思邈他们出台公布了温泉洗浴的十二条养生条例。
据他老婆说,老孙还准备将这些整理出来的东西,编入他即将完成的着作《千金翼方》当中。
这不,营州大营的大浴池,就是利用了旁边的闾山温泉水。
程知节平躺在温泉池中,只留出鼻子和眼睛。
当耳朵藏在水中的时候,外边的一切声音都不见了。
他看着头顶的人字形屋梁架,看着头顶的朦胧白雾,感觉这个世界充满着迷幻和神奇!
寒气早被逼出体外,滚烫的水将身体里的血液也激发得到处乱闯。
程知节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心中总有想干点什么的冲动。
干什么呢?
种地,赶车,还是卖武艺?
得好好想想,总得设法好好养活母亲和自己,甚至还要照顾许多像铁锤这样的半大孩子和老弱之人!
……
“不能泡太久!”
“好啦,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咱们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温泉!快起来了,泡久了对身体不好!”
刚才带他们来浴池的那个小校已经擦干身体,用那根澡巾往腰间一围遮住家伙,然后大声地提醒。
大家听了,便开始从池子里出来,也学着小校刚才的举动,跑到靠墙的一溜竹管水龙头下开始打香皂、擦洗起来。
这香皂真的很好使!
不仅有好闻的香味,而且还有好多白白的泡沫。
刚刚理过的头发,发碴子硬硬的。
打上香皂,感觉在头皮上扣下许多的黑泥。
这几个月,洗澡是太奢侈的事情了!
大家幸福得嗷嗷哼哼,有的人竟然唱起了山东当地的小曲。
“阿丑哥,我给你搓搓吧!”
铁锤凑过来对正在洗头的程知节说道。
“呵呵,好吧,我先给你搓,你的鬼心思我知道!”
程知节让铁锤趴在搓澡的石板上,开始悉心地替铁锤搓起来。
“阿丑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大家身上掉下来许多虱子,水池里全是,全被烫死了,都飘着一层!”
“是吗?你还观察得挺仔细的!”
程知节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人身上生几个虱子,不正常吗?
不长虱子,才奇怪呢!
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烤火的时候,总会掏出几个小家伙,扔在火里听那种细微而过瘾的爆响。
他自己还有时脱下贴身的内衣,折腾出衣服的犄角旮旯处,对着火直接烤,烤得那些小东西哔哔啵啵地爆响。
“哥,你说身上没有了虱子,会不会就不痒了?”
“那肯定的,没有东西咬了!自然就不痒了!”
“不对,我在咱们来的路上,听何虎大哥讲,这边的森林里有一种小东西,很喜欢咬人,钻进肉里一直往里咬,能把人咬死咬疯!”
“啊,我怎么不知道?”
“嘻嘻,你当然听不见,你只喜欢埋头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儿!”
“对了,阿丑哥,我也想学识字!”
“呵呵,你不是不喜欢读书嘛!”
“不,我现在想读书认字,听何虎大哥说,像俺们这么大的人必须进什么学校,没有上过学的人,以后种地也不准,更何况当兵吃粮、赚钱养家!”
“是吗?那是好事。不对,你臭小子是不是担心赚不到钱,讨不到媳妇?”
程知节突然感觉这个小兄弟思想还挺复杂。
“嘿嘿,阿丑哥,我都快十五岁啦!”
“噢!铁锤这是快成男子汉了。对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爹娘,一定给你讨个媳妇,替你们王家延续香火!”
“嗯,谢谢阿丑哥……”
说完,铁锤再没了言语。
可不一会儿,竟然捂着嘴巴“呜呜”地哭了。
“好啦,好啦,开心点。”
“你爹娘如果知道咱们已经安全到了这儿,会安心的。等咱们有空了,就到附近找个寺庙,为他们烧点纸钱,再跟他们唠唠这儿的事情!”
铁锤的父母,因为逃洪水,被倒塌的屋墙砸坏了身体。
两口子就是用身体护住了铁锤,才让自己的儿子逃得性命。
等程知节等人将一家三口从泥土中挖出时,铁锤爹娘已经快不行了。
好容易把憋晕过去的铁锤弄清醒,程知节就只能拉着铁锤的手,跪在两口子的身边说最后的话。
程知节接过两口子用最后的力气递过来的铁锤双手,就替他们说出了他们无法说出来的话。
然后,他们就走了。
铁锤就此跟了自己,陆续的还有类似的小燕子、李虎等等。
他们,都成了程知节二十三岁肩膀上的责任。
记得当时,大家草草寻找到高地,将死去的家人埋掉,便匆匆离开家乡,躲避洪灾和瘟疫。
因为像王铁锤这样的孤儿太多,也让程知节迟迟下不了远去瓦岗的决心。
毕竟,一入造反的大营,将一辈子在脑门上刻着个“匪”。
程知节虽不是一个地道的儒家子弟,但从小到大,接受的却全是儒家文化。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这些肩负着父母希望的孩子,又岂能与盗为伍?